明安方才所問幾個問題，似乎隻在少女臉上激起一點疑惑波瀾。
隨即便被她拋之腦後，充耳不聞。
“你還沒迴答我，那女子皮囊究竟是不是薛檸的皮囊。以及你一開始用她的皮囊，獨自演著拜堂成親，真正結(jié)親的人是她嗎？”
少女總算舍得放下手中枯葉，抬眼看向明安幾人，波瀾不驚的麵孔上寫滿平靜二字。
“我不知道，我也不記得這些皮囊是怎麼來的了，我隻記得我叫薛檸，家住水溪縣竹林村，被那些惡人害死後，躲到井底。
想出去，卻發(fā)現(xiàn)井裏有他們布下的陷阱，隻要我一靠近，就會受傷……”
“跟你結(jié)親的那個鬼新郎是誰，你記得嗎？還有井裏那道卍字封印，你說的惡人……是位僧人？”
見她將那道卍字封印當(dāng)成了陷阱，還稱布下封印的高僧為惡人。
明安本想將她說的這番話，當(dāng)作胡言亂語對待，但轉(zhuǎn)念一想，說不定她稱那高僧為惡人，還有別的理由呢？
反正多動幾下嘴皮子也不費力氣，幹脆從頭到尾問個清楚。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不記得了！你們到底還要問多少遍！我腦子裏麵根本想不起來你們要問的那些東西……
我隻記得我死之前跟人拜堂成親，我怎麼知道你問的新郎是誰？
還有那僧人，是他當(dāng)初把我趕到井底來，耍手段困住我這麼多年，他憑什麼不是惡人！你們都給我滾遠點，別來煩我……”
反反複複的問話，使得少女本就瀕臨失控的情緒，因某些不堪入目的迴憶而徹底爆發(fā)。
在腦海裏麵略作一番迴想過後，她的確迴憶起了一些新的過去，但對她而言，這些新的過去……還不如不存在於她腦海之中。
“現(xiàn)在怎麼辦，對付這類神誌不清的陰魂，本該搜魂處理，但她和薛檸……”
看著少女此刻煩躁發(fā)狂模樣，原本還滿眼冷淡，仿佛薛檸之事已經(jīng)徹底得到解決的吳崇，一時間也感到犯難不已。
要他說，與其陪個失心瘋鬼在這井底苦苦糾纏，聽她胡言亂語，莫名發(fā)狂。
倒不如把時間省下來，留給尋找薛檸“子女後代”的事情，畢竟這才是他們昨夜與山算子達成的約定內(nèi)容。
但……他更清楚，明安不會如此輕易地就給自己未來留下道心隱患。
這群牛鼻子老道的德行真麻煩！
“那位高僧把她趕到井底來，又布下卍字封印鎮(zhèn)她，目的到底是什麼？還有一開始那副年輕女子皮囊，結(jié)親，新郎……”
明安口中默默念叨，梳理著目前擁有的全部，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實則內(nèi)藏玄機之線索。
內(nèi)心直覺告訴他，真相……正在其中！
隻是他們一時間都被命運蒙蔽住了雙眼，沒發(fā)現(xiàn)那道玄機罷了。
“落葉歸根，入土為安。陰生冥養(yǎng)，大逆不道……小師叔，道白師叔卜到的這四句卦辭，他說我們憑借這四句，就已足夠……”
幾人心思各異間，明安忽然想起他那師叔臨走前說的話。
以那位極不正經(jīng)的紫袍道人過往說話，行事作風(fēng)，極愛故弄玄虛的同時，又往往真的有很多玄虛存在。
聽者無意，說者有心。
或許背後玄機,就隱藏在當(dāng)時被自己忽略了的這四句卦辭之中。
“師兄他之所以沒有進一步卜算，薛檸的陰魂藏在何處，是他故意而為之？不是他算不出來？”
聽見明安猜測，戩陽方才後知後覺反應(yīng)過來道。
“道白師叔他當(dāng)時原話是說，他也不知道薛檸具體藏在哪個位置，但他的這個不知道，應(yīng)該是有意為之的意思。”
直至此時此刻，明安終於向戩陽解釋清楚，那位紫袍道人話裏其實另有玄虛。
同時也是在提醒他自己，何為玄虛。
所謂玄虛，放在他們這種窺探天命之人身上，其實就叫做人留一線，給自己多留點餘地。
與尋常江湖騙子說話留餘地，是為了到時候卦辭應(yīng)驗，方便他們張嘴胡扯不同。
真正有本事窺探天命之人，往往是越有能耐的，說話越簡短，越喜歡故弄玄虛，總留些讓人輕易摸不著頭腦的謎語卦辭。
事實上，他們這樣做都是為了保命，為了在老天爺麵前夾著尾巴做人。
“落葉歸根，入土為安。陰生冥養(yǎng)，大逆……不道！落葉？”姚名成嘴裏嘀咕聲未完，眼睛已然不經(jīng)意瞟到旁邊。
瞟到少女掌心處，那幾片不知從何而來，還未被她放下的枯黃落葉。
“這幾片葉子哪來的？這裏離井道那麼遠，怎麼會有葉子飄進來？落葉歸根，意思是不是跟這葉子有關(guān)係？”
得益於姚名成的突發(fā)奇想，突有所感，明安幾人也注意到其中不同尋常之處。
暗河洞穴，離井道少說有數(shù)丈距離。
就算有些枯枝敗葉，在井外被風(fēng)吹進井底，那總不可能說地下暗河裏也有風(fēng)的存在，能把葉子吹到這來吧。
當(dāng)然了，若是說眼前少女，她自己嫌無聊把葉子撿過來的，那就當(dāng)他們沒說。
“這些葉子……”談及到有關(guān)掌心落葉的迴憶，少女臉上雖同樣有艱難神色出現(xiàn)，但內(nèi)心深處卻出奇地沒有任何煩躁，痛苦之感產(chǎn)生。
與先前某些零碎的記憶畫麵，瞬間勾起她內(nèi)心巨大痛苦不同，甚至可以說相反的是。
迴憶著有關(guān)角落裏，這幾片枯黃落葉的過去，少女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到安穩(wěn)……仿佛，有它們在，自己內(nèi)心便有了依托。
這種安穩(wěn)依托的感覺，無關(guān)記憶，全憑她在很久很久以前，養(yǎng)成的某種習(xí)慣。
“不記得了，我隻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這幾片葉子就在我身邊，它們是我在這裏唯一能接觸到的活物。”
“活物？”聽到少女口中如此描述，明安還以為她是說萬物皆有靈的意思。
“對，一二三四五，它叫五葉。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每天都能陪我說話，給我講故事聽……但不知道怎麼迴事，很早以前他……”
“他怎麼了？”
姚名成內(nèi)心正好奇得很，幾片枯黃葉子裏哪來人陪她說話，見少女不往下說，忍不住追問道。
“很早之前有一天，他突然不理我了，我叫了他好多遍，他都不理我。”
念及傷心往事，少女不自覺將頭埋下，盯著指尖那五片早已凋零了的枯黃落葉，不知在想些什麼。
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
內(nèi)心有所猜測的明安幾人蹲下身子，撿起地上落葉，放在掌心端詳許久。
“這葉子……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啊……”
戩陽把自己手裏的落葉，撚了又撚，看了又看，始終未能看出這葉子有何異樣，更搞不懂哪來的“五葉”陪她說話。
隻當(dāng)是少女在井底待太久，神誌不清產(chǎn)生的幻覺。
其餘人同樣未曾有任何發(fā)現(xiàn)。
以防萬一，明安還從少女手中借來她的落葉，把洞穴內(nèi)有且僅有，他們能找到的五片落葉擺放在一起。
看看是否需要特定情況才能發(fā)現(xiàn)葉子裏的古怪。
結(jié)果照樣沒有變化，這五片枯黃落葉，仿佛真的就隻是凡世間再普通不過的事物，除了脆弱易碎……
並無絲毫可以為人稱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