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的蜂蜜,無疑是難得的好東西。
這群蜜蜂所在的地方,就在巖房坪村的後麵,離得很近。
周圍有一條常有人上山砍柴走動的小道,宋陽可不相信沒人知道這群蜜蜂的存在。
之所以一直沒人動它們,留存至今,估計是大家擔(dān)心在掏蜂蜜的時候會接觸到漆樹,從而過敏生瘡,所以才任由它們在那兒。
看著這群強盛的蜜蜂,宋陽心動不已,他想把這些蜜蜂帶迴去,養(yǎng)在自己準(zhǔn)備好的石窟裏。可他也清楚,接觸漆樹有生瘡的風(fēng)險。
一旦過敏,生瘡的部位會腫脹起來,奇癢難耐,嚴(yán)重的還會長出水痘般大小的水泡,讓人難以入睡,心煩意亂。而且,過敏癥狀還可能局部擴散,嚴(yán)重時甚至?xí)䲠U散到全身。
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好不了。關(guān)鍵是,醫(yī)院裏似乎也沒有什麼特效藥物能治療這種情況,即便去了醫(yī)院,也隻能打些消炎針。
宋陽知道一些簡單的土方法,可以用來防護,也聽說有些方法能治好漆瘡,不過他沒試過,不知道效果到底如何。
但他很清楚,生漆瘡是個非常痛苦難熬的過程,很多人對此談之色變,甚至誇張到夢見漆樹就擔(dān)心會生瘡的程度。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大漆“咬人”的說法。
上輩子,宋陽沒有漆樹過敏的經(jīng)曆,從懂事起,父母就沒少提醒他要小心漆樹,村子裏也有不少人得過漆瘡,那些人難受得恨不得把肉剜下來的樣子,他至今記憶猶新。
他印象最深的是村裏一位會用大漆的木匠,很多桌椅板凳,甚至棺材,都少不了用到大漆。
這位木匠就是幫宋陽蓋房和打造家具的師傅,曾經(jīng)因為大漆出過一件大事。他上山割來的漆,導(dǎo)致他兩個不懂事的孫子同時得了嚴(yán)重的漆瘡。
那兩個孫子還小,得了漆瘡後整天哇哇大哭,大人都難以忍受的痛苦,更何況是小孩子。
結(jié)果,一家子因為這事兒鬧得雞飛狗跳。兩個兒媳婦吵個不停,兩個兒子也和木匠鬧得不可開交,父子之間差點動起刀來,最後,木匠沒辦法,搬出老房子,在村頭搭了間簡單的土木房子住下,家裏才安靜下來。
因為怕生瘡,很少有人去木匠的屋子,除非是找他做工。
即便如此,到現(xiàn)在他們父子關(guān)係還是很僵,誰也不理誰。
是否會生漆瘡,隻有接觸了大漆才知道。
不過宋陽也明白,大漆過敏不會傳染,而且隻要不抓撓,過段時間好了之後不會留下疤痕,也不會危及生命。
有過兩三次過敏經(jīng)曆後,身體還可能會產(chǎn)生抗體,以後就不會再得漆瘡了。
宋陽離漆樹最近的一次,是出師的時候打黑熊,當(dāng)時黑熊洞口的石縫裏就長著漆樹。
那次,他在漆樹下忙乎了好一陣,但並沒有生瘡,他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碰到過漆樹。
天生對漆樹不過敏的人,幾百個人裏也找不出一個。
而那些經(jīng)常割漆的人,不是他們不會過敏,而是經(jīng)曆過生漆瘡後有了抗體。
宋陽不覺得自己是那極少數(shù)幸運的人,他在猶豫,為了這群蜜蜂,是否值得去忍受十天半個月漆瘡的折磨。
想了很久,他突然覺得,有必要試一試。
如果自己能產(chǎn)生抗體,不再害怕大漆,作為山裏人,就多了一條謀生的路。
漆樹產(chǎn)出的大漆,那可是頂級的塗料。
大漆幹燥後無毒無害,可以放心使用。用大漆製作的漆器,光潔亮麗,色澤持久,不易被蟲蛀,還耐磨、耐腐蝕、耐高溫,與木質(zhì)材料的附著力很強,不容易脫落,很多優(yōu)點是後世合成材料比不上的。
正所謂“滴漆入土,千年不腐”,那些出土後依然光鮮亮麗的棺槨和漆器,就是最好的證明。
也正因為如此,大漆被譽為“塗料之王”。
雖然割漆采漆是個苦活兒,有“百裏千刀一斤漆”的說法,但漆一直都很值錢。
到了後世,各種家具用的塗料大多被合成材料取代,大漆似乎沒了用武之地,即便有用到的,也主要是在一些漆器和工藝品上。
但想在市麵上買到純正的大漆可不容易,隻能從漆農(nóng)手裏購買。說實話,不是漆器不好,而是一般人用不起。
在米倉山,那聞名遐邇的紅葉景觀,其中就有漆樹的功勞,到了秋季,漆樹的葉子也會變紅,山裏漆樹不少,打獵的時候,大樹還好避讓,但藏在林間的小漆樹就難說了。
生漆瘡可能隻是早晚的事……思來想去,宋陽最終下定決心:幹!
他帶著獵狗,匆匆迴到陳家興家裏。
看到馮曉萱正蹲在院子裏,仔細清洗著幾個豬肚。
這些豬肚是陳東輝他們處理野豬時送迴來的,其中有五個是屬於宋陽的,也是明天馮曉萱打算托人送到縣城的。
看到宋陽迴來,馮曉萱站起身來問他:“你去哪兒了?”
“去石崖邊轉(zhuǎn)了一圈,在漆樹的樹洞裏發(fā)現(xiàn)了一群蜜蜂。”
“是石崖底下那棵大漆樹裏的蜜蜂嗎?”
“就是那群……我想找把斧頭和鋸子,把樹洞擴大點,把裏麵的蜂蜜取出來,順便把蜜蜂收了,帶迴去養(yǎng)著,這可是一群好蜜蜂。”
“又是放在你新房子石崖上開鑿的那些石窟裏嗎?”
馮曉萱直接告訴過宋陽,她去過石河子村,知道宋陽在石崖上開鑿石窟養(yǎng)蜂的事,所以宋陽也不覺得奇怪。
他甚至猜到,馮曉萱可能知道蔣依娜時不時去他新房子的事,說不定還看到過,不然她一開始見麵時也不會露出厭惡的表情,後來知道他和蔣依娜的事情告吹後,態(tài)度才變得自然和熱情。
宋陽隱隱感覺到,馮曉萱有向他靠近的意思。
而在這不到一天的相處中,宋陽也有了強烈的想法,想要朝著她走近。
他很清楚,自己是被對美好生活的憧憬所打動,是被她那些新奇的舉動和毫不掩飾的關(guān)心所觸動。
以前,宋陽覺得馮曉萱是縣城裏的人,不太可能留在山村,但自從聽她自己說喜歡山村的自在生活,而且還是個會打獵的女孩後,他不再懷疑她會留在山村的可能性。
和這樣的女子一起生活,肯定會很有意思。
她為人開朗、大方、隨和,又有自己的主見,大家都說她是個野丫頭,可正是她這種敢想敢做的性格吸引著宋陽。
這正是宋陽夢寐以求、想與之共度一生的人。
一顆愛的種子,已經(jīng)在他心裏種下,並迅速生根發(fā)芽。
都說最好的感情是雙向奔赴。
如果說對蔣依娜的感情是一種無奈的選擇,有些被動,那麼在馮曉萱這裏,宋陽想要主動出擊,不然都對不起她的熱情。
“那些石窟就是為蜜蜂準(zhǔn)備的,以後聽著蜜蜂嗡嗡叫,吃著香甜的蜂蜜,又熱鬧又甜蜜,多好啊!”
“你還挺會想的……那群蜜蜂好多人都想弄,可就是怕生漆瘡才放棄了,你就不怕嗎?”
“當(dāng)然怕,不過我知道,癢著癢著就習(xí)慣了,也就不怕了,再說,經(jīng)常打獵,山裏漆樹這麼多,說不定什麼時候不小心就會碰到,早晚會有這麼一遭。
而且割漆也能有不錯的收入,雖然這條路不好走,但為了能過上好日子,我願意去拚搏,總能把日子過好的!”
宋陽故意說這些話給馮曉萱聽,就是想讓她知道,自己是個為了美好生活願意努力奮鬥的人。
果然,聽了這話,馮曉萱的眼神更加熱烈了:“你考慮得還挺長遠!”
“那是,靠山吃山,就算在山裏,也有很多謀生的辦法,就看願不願意去做了。”宋陽笑著說。
馮曉萱讚許地點點頭,接著說:“那我陪你一起去收蜂吧……要不是我不太會弄,那群蜜蜂早就被我收迴來養(yǎng)著了。跟你說,我不會生漆瘡,小時候我還拿著漆樹棍玩呢,路邊的蒿子、小樹苗,一棍下去就倒!”
這話讓宋陽笑了起來。
這種調(diào)皮搗蛋的事,宋陽小時候也沒少幹,手裏拿著木棍或竹條,就去禍害那些蒿子和小樹苗。
揮舞著棍子,發(fā)出咻咻的聲音,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不過宋陽還是對馮曉萱不怕生漆瘡的事有些懷疑:“你真的拿著漆樹棍玩過?萬一得了漆瘡,可癢得難受。”
“騙你幹嘛!”
馮曉萱笑道:“我都說了,我玩過漆樹棍,肯定是得過漆瘡的呀。”
這個迴答讓宋陽一愣,反應(yīng)過來後,他笑得更歡了:“我還以為碰到個天生不怕漆瘡的人,沒想到,你是因為得過漆瘡才不怕的!”
馮曉萱也咯咯地笑了起來,如同山間一朵看似柔弱卻堅韌的山花。
“你自己可得小心點,癢起來可不好受。”馮曉萱提醒道。
宋陽點點頭:“我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zhǔn)備了,也知道一些防護和治療的辦法。”
“你知道啊,那快跟我說說,說不定以後用得上!”馮曉萱好奇地說。
“其實也簡單,防護的話,最簡單的就是用鹽水擦洗,還可以在鼻子裏放點花椒粉,另外還有兩個辦法,早春漆樹發(fā)芽的時候,可以吃點漆樹的嫩芽;到了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可以用漆籽油炒菜,這都是讓身體適應(yīng)的過程。
要是真得了漆瘡,就用芒硝燒水洗手,再用韭菜塗抹患處,還有個辦法,就是找五倍子,把它葉片的桿掐斷,會冒出白色的漿,老輩人說五倍子是漆樹的‘兄弟’,用這漿能治好漆瘡。
另外,把魚腥草、薄荷這些東西搗碎了,塗抹在生瘡的地方,也有點效果。”
宋陽把自己知道的這些簡單方法說了出來,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這些都是老輩人傳下來的法子,值得一試。
馮曉萱認真地聽著,不過她又有了新的關(guān)注點:“漆樹籽還能榨油?”
“能啊!”宋陽肯定地迴答,“跟用菜籽榨油差不多,隻是這油有些人吃了也會過敏,所以很少有人用它來榨油。”
“不知道好不好吃,找機會試試!”馮曉萱來了興趣。
對她來說,這是個新鮮事兒。
“別瞎試,我自己都沒吃過!”
馮曉萱這想法挺新奇,宋陽還真有點不放心。
馮曉萱隻是笑笑,轉(zhuǎn)身迴屋,找來了鋸子和斧頭:“取蜂蜜肯定得有盆吧?”
“那當(dāng)然,再帶把小一點的刀,割蜜方便,還得找個草帽用來收蜂。”宋陽提醒道。
隻見馮曉萱?zhèn)壬恚瑥难g拔出一把帶刀鞘的刀遞給宋陽:“這把刀行嗎?”
宋陽又愣了一下,沒想到馮曉萱居然隨身帶著刀。
他接過刀,看到刀鞘是牛角做的,上麵還雕刻著漂亮的花紋。大概是因為經(jīng)常攜帶把玩,刀鞘變得非常光滑,都有包漿了,黑亮黑亮的。
接著,他把刀從刀鞘裏拔出來,是一把精心打造的小彎刀,看起來很鋒利。
這把小刀精致又漂亮,宋陽稱讚道:“真是把好刀!”
“這是我外公專門找人給我打的,我從懂事起就一直帶著。他跟我說,遇到壞人就用刀防身……”馮曉萱說著,深深地吸了口氣。
宋陽看著手裏的刀,想起馮學(xué)文說過,前些年為了避開一些麻煩,怕連累孩子,隻好把馮曉萱送到山裏她外公家寄養(yǎng)。
那些年,很多事情都難以預(yù)料,不能用常理去衡量。宋陽理解其中的緣由,笑著說:“女孩子確實得學(xué)會保護自己。”
“這刀能用嗎?”馮曉萱追問道。
宋陽點點頭:“太合適了,又小巧又鋒利。”
“那就好!”
馮曉萱說著,又進屋拿了一個小瓦盆和一個撮箕,在撮箕上放了塊紗布,還找了一頂草帽,出了屋子,關(guān)上門,催促著宋陽往村子後麵的山崖走去。
兩人來到石崖下的漆樹旁停住腳步,此時仍有上百隻蜜蜂在樹洞周圍飛舞。
這已經(jīng)接近它們這次試飛的尾聲了。
蜂窩的洞口緊貼著地麵,收取起來倒是比較方便。
宋陽趴在地上,湊近洞口瞧了瞧,發(fā)現(xiàn)樹洞內(nèi)部向上中空,估計有一尺左右的深度,向下也有大概半尺深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