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陽心裏還一直惦記著那隻豹子。
石徑修好之後,他帶著馮曉萱又連著上山找了兩天,卻始終沒再見到那隻豹子的蹤影。
豹子有自己的領地意識,通常會在樹皮上留下抓痕,在草地上蹬出明顯的刨痕,還用糞便來標記領地範圍。
但可能是之前被驚擾過,這習慣在夜間活動的猛獸,一晚上就能跑到十幾公裏外。它沒再跟著羊群,跑遠了。
宋陽雖看到了一些它留下的痕跡,可都不是新鮮的,隻能暫時放棄尋找,心裏盼著下次再來時能準確找到它的行蹤。
這段時間,五隻小寒號鳥長大了不少。山洞裏的小石洞裏,經過日積月累,積攢的五靈脂被宋陽清掃出來,在曬席上晾幹後,有三四斤重。
他帶著三張果子貍的皮毛、煉出的油,還有這些五靈脂,一起拿到供銷社賣了九十四塊錢。
如今,他手裏零零散散的錢,加上結婚時收的禮金,已經有一千八百多塊了。
在那個萬元戶都極為罕見的年代,這可是一筆巨款。
宋陽迴到家時,馮曉萱正在河邊洗衣服,宋建國和王靜雅則忙著去上工了。
休息了幾天後,村子裏又忙碌起來。土地得翻整,下雪時經霜雪一凍,來年能減少蟲害。
而且現在正值落葉期,山上堆積著厚厚的鬆針、落葉,得組織人手把這些摟迴來,放進豬圈、羊圈、牛圈,漚成糞草,為來年積肥做準備。
宋陽卻沒心思管這些。他心裏清楚,就算地種得再好,明年遭遇洪澇,莊稼也得遭殃。
隻能等分田到戶時,各自忙著補種冬小麥和蔬菜,趕在來年夏天前收獲一波糧食。
宋陽作為經曆過天災的人,打心底想把這件事告訴公社、縣上,甚至想讓全蜀地的人都知道,提前做好預防,避免遭受重大損失和傷亡。
可他悲哀地發現,就連自己的父母,他都沒法說服他們提前做準備。
“你小子莫不是在胡言亂語?你還能未卜先知?”宋建國一句話,讓宋陽無言以對。
難道要告訴他們自己是重生的?這聽起來更荒誕,要是傳出去,說不定會被當成牛鬼蛇神、妖言惑眾的人關起來。
他深知自己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山民,人微言輕,就算是再有名望的人,說這種毫無依據的話,也沒人會信。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小人物能護住這一村人就已經竭盡全力,至於更多地方,他知道自己沒那個能力。
但此刻,他覺得讓村裏人多儲備些糧食迫在眉睫。
不然明年日子會很難熬,隻能靠救濟糧度日,更別說要撐到八三年麥子成熟。
所以,當馮曉萱在河邊問他明天打算做什麼時,宋陽思索片刻後說:“上山挖蕨根,或者去撿山核桃、毛栗子和青岡籽。”
“撿這些幹啥?蕨根和毛栗子做成粉還不錯。”馮曉萱滿臉疑惑,“可野核桃外殼那麼硬,很難敲開吃到核桃仁,青岡籽舂成麵又苦又澀,費力氣弄這些幹嘛?”
“野核桃能榨油,榨出的油品質很好。青岡籽舂的麵,雖然口感不好,但加上麻辣調料做成粉,也挺爽口的。而且弄迴來還能喂豬和寒號鳥。”
這兩樣東西處理起來確實麻煩,可總比沒吃的強。
在這個年代,有錢沒票都難買到糧食,更別說很多人家既沒錢也沒票。
宋陽不愁自家沒吃的,他有辦法弄到足夠的糧食和肉熬過明年的艱難日子,但村裏其他人呢?沒錢買糧,用這些東西當糧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但問題是,怎麼帶動大家行動起來。宋陽想到讓宋建國以隊長身份發動村民。
宋陽頓了頓,接著說:“我想著,咱們日子好了,可還有好多戶人家,年底分紅分糧後,撐不了多久就會沒飯吃,隻能找隊上借糧打欠條。不如趁現在野果成熟掉落,抓緊時間和山上的野豬、鬆鼠搶點口糧。對了,還有葛根,也能做成粉。”
“你倒是熱心……可咱們哪管得了那麼多人?”馮曉萱搖著頭說。
“都是一個村的,能幫襯就幫襯點。滿山遍野的野果爛在山溝喂野豬、鬆鼠、耗子,太浪費了。咱們日子好了,也不能忘了大夥,也算籠絡人心,對以後想做的事有幫助。”
宋陽以後想搞種養殖,需要人手和大夥的支持,不然路不好走。
馮曉萱知道宋陽心裏有不少想法,小兩口枕邊話說了很多,宋陽對未來的規劃常常說得馮曉萱熱血沸騰。
既然是為了幫大家,引領一下也無妨,萬一真遇到災年呢?
“那你打算怎麼做?”馮曉萱問道。
“我想,咱們花幾天時間,上山挖些蕨根,撿些板栗、核桃、青岡籽迴來做成食物,先讓我爸、王嶽他們嚐嚐。他們要是覺得好吃,再讓他們鼓勵村民去做。都是為了填飽肚子,大家肯定樂意。”
先說服自家父母,事情或許會容易很多。不管怎樣,宋建國作為隊長,也希望村裏人的日子越過越好,這也是他的功績。
“行,下午去撿板栗、核桃和橡子?”馮曉萱又問。
宋陽想了想,說:“咱們先去附近挖點蕨根和葛根。”
這兩樣是村民最不願去弄的,但在宋陽看來,它們最有價值。
俗話說“氣派蕨菜運氣葛”,這話看似沒道理,實則蘊含著山裏人的生存智慧。
意思是挖蕨根需要膽量和毅力,挖葛根更多靠運氣。挖蕨根為什麼要膽量呢?有些蕨根在地下一米深,得順著蕨桿挖到盡頭才知道結果,不是一般人能堅持的。
而挖葛根靠運氣,可能幾天挖不到,也可能一鋤頭下去,就能挖到總重超一兩百斤的一大窩葛根。
荒草坡上蕨根成片,山溝穀地葛根藤四處蔓延,產量最大,可這是重體力活,沒多少人願意幹。
到了八五、八六年,情況就不同了。蕨根能製成蕨根糍粑、粉絲、粉條,可長期存放,還能賣錢,是美味的商品。
山裏的野葛根那時一斤一毛五,很多人爭著挖,運氣好挖到一窩葛根,能賣幾十塊,是難得的好事,還有人開著拖拉機專門到山裏收購。
宋陽現在隻是提前讓大家熟悉,以後大家就都是熟手了,宋陽也想開上拖拉機,他有自己的打算,隻要找準路子,當小山民也能過上好日子。
中午宋建國和王靜雅迴來吃飯時,宋陽和馮曉萱沒提這事,兩人吃完飯,扛著鋤頭去了附近山坡。
蕨類植物漫山遍野都是,如今蕨菜沒那麼受歡迎,被當成清理不完的頑固雜草,要是在田裏發現,不及時清除,兩三年就能長滿整片地。
蕨菜生命力和繁殖力極強,地裏隻要殘留斷根,第二年又會長出一大片,不用擔心挖絕。
當然,後來蕨根粉製成的商品暢銷,山野裏的蕨根就遭了殃,於是有了挖一半留一半的規矩,和山裏采藥的做法一樣。
蕨菜春季采摘,蕨根卻是深秋和冬季采挖,大概每年11月到次年1月。蕨菜是一年生蕨類植物,冬季枯萎,正是采挖的好時機。
蕨菜一般長在土質幹燥的地方,這種土挖起來費勁,所以想輕鬆采挖蕨根,最好選雨後,泥土濕潤,容易挖出。
不過這樣挖出來的蕨根沾滿泥土,拿迴去清洗也麻煩。而且蕨根挖完得一筐筐背下山,說挖蕨根是辛苦活一點不為過。
連著多日天晴,山坡泥土板結,兩人抬著鋤頭找淺一些的地方挖。
一下午揮汗如雨,好歹挖了百多斤,看起來像一堆堆樹根。
隻是做個示範,引起大家興趣,宋陽和馮曉萱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沒多挖。
他們像挑柴一樣,用藤條捆成四捆,插上杠子,挑迴盤龍灣,放到河裏一根根衝洗幹淨。
加工才是最麻煩、最耗時的。家裏有舂米的石碓窩,洗淨後把蕨根放進去,用木榔頭反複捶打至稀爛,再用大筲箕鋪上紗布,用水洗出裏麵的澱粉,裝在缸裏沉澱。
隔天把水倒掉,沉在缸底的澱粉還要曬幹保存。
後來很多山裏人從事這一行才明白,挖蕨根要一天,打蕨根粉要一天,曬蕨根粉又要一天。正因為挖蕨根費勁,處理麻煩,很多人不願意幹,即便它曾是饑荒年頭的救命糧。
宋建國和王靜雅迴來看到小兩口擺弄這些,隻是簡單問了句:“弄這些幹啥?”
馮曉萱簡單迴了句:“想做點蕨根粉條嚐嚐。”
老兩口習慣不過問小兩口的事,隨他們折騰。
第二天老兩口去上工,小兩口把缸裏的水舀掉,把沉澱在底部的蕨根粉弄出來,放在曬席上晾曬。
宋陽估算了一下,大概十五斤蕨根才能做出一斤蕨根粉。
昨天一下午忙活,才做出不到十斤蕨根粉,但要是當口糧,夠一個四口之家吃三四天,還是挺有成就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