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陽家所在的盤龍灣對麵，有一片廣袤的山坡，上麵生長著大片的木竹與毛竹。


    在當地山民的日常生活裏，木竹最常見的用途，一是在特定時節采挖冬筍和春筍，成為餐桌上的時令美味；二是砍迴家，給自家菜地的豆角、黃瓜等藤蔓作物搭建攀爬的支架，或是用來圍起菜地的籬笆。


    而毛竹的用途更為廣泛，除了上述這些，還能用來編製各種竹製器具。


    這片山裏生長的很多竹子品種，都是大熊貓極為喜愛的食物，因此，宋陽自然選擇在離家較近的這片山坡取材。


    眼下這隻熊貓幼崽僅有六個月大，它的牙齒還不足以咬動堅硬的竹子，所以當務之急是挖一些鮮嫩多汁的竹筍來喂養它。


    宋陽來到對麵山坡後，並沒有深入竹林內部，而是在竹林的邊緣區域仔細挑選。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顏色呈現綠黑色的母竹上，隨即揮動鋤頭，撥開竹子根部周圍厚厚的積雪，接著小心翼翼地在根部淺挖。


    不一會兒，就挖到了黃色或者棕黃色的竹鞭，宋陽順著竹鞭的走向繼續翻挖，當竹鞭往地下延伸的地方，很輕易地就找到了藏在土裏的竹筍，他拿出柴刀，利落地將竹筍砍了下來。


    區分竹子的公母有一個簡單的方法，竹子第一節長杈節如果是雙杈的，那就是母竹；若是單杈，則為公竹。


    通常情況下，母竹孕育的冬筍數量較多，個頭也比較大；而公竹的冬筍相對較少，且顯得瘦小。


    此外，在一些溝坎邊緣生長的竹子，由於地勢的原因，常常能直接看到裸露在地麵的綠色竹根，這裏是最容易找到竹筍的地方，而且這些竹筍埋藏得大都不深。


    更重要的是，這類區域沒有過多竹子爭搶養分，竹筍能夠汲取更充足的營養，長得更大，同時也沒有林子裏那般錯綜複雜、盤根錯節的竹根，采挖起來難度較低。


    宋陽主要挑選的就是這類容易挖掘的母竹竹筍。


    經過將近一個小時的忙碌，宋陽的背簍裏已經裝了半簍鮮嫩的竹筍。


    此外，他還特意割了一捆木竹細長的竹葉，雖然不確定熊貓幼崽會不會吃，但想著帶迴去試一試也無妨。


    此時，宋建國用繩子拴住一隻母羊的羊角，正跟在後麵艱難地趕著羊。


    這隻黃羊離開了熟悉的羊群，顯得極為焦躁不安，完全不聽從指揮，一會兒往前猛衝，一會兒又往側麵亂跳，拚命想要掙脫拴在它脖子上的繩索。


    甚至有時候幹脆跑到後麵，不管宋建國怎麼用力拉拽，它隻是倔強地低著頭，一動不動，那股子倔強勁兒，比傳說中的倔驢有過之而無不及。


    宋建國一路牽著這隻羊走來，耗費了極大的力氣，累得氣喘籲籲，拉繩子的雙手也被磨得生疼。


    宋陽聽到父親的抱怨聲，看了看自己挖的竹筍差不多夠了，便背上背簍，走上竹林中的土路，順手折了根竹條，前去幫父親驅趕拖拉這隻不聽話的羊。


    “爸，拉這隻羊的時候是怎麼商量的？是買還是借啊？”宋陽詢問道。


    宋建國迴答說：“我跟他們打過招唿，說拉迴來擠羊奶喂熊貓，他們說要是有用就直接拉走，等用完再還迴去就行。


    但我又仔細琢磨了一下，這樣不太妥當，畢竟用人家的羊總歸不太方便，萬一有個閃失也不好交代，所以就花了十六塊錢把羊買下來了。


    這隻羊的品相不錯，骨架大，而且才是第二胎，正是產奶的好時候。你之前不是說等土地到戶後，打算養些羊嗎？反正遲早都要買，就當提前行動了。


    主要是怕在使用羊的這段時間出現什麼問題，到時候不好跟村裏人說，幹脆一次性把事情辦得明明白白，也不想讓村裏人覺得我占了他們便宜。


    反正現在是雪天，也沒啥農活可幹，弄一隻羊吃的草料也不是什麼難事。”


    宋建國考慮得十分周全，宋陽本來也有類似的想法，自然對父親的做法沒有任何異議。


    父子倆好不容易把羊拉迴院子，六條獵狗立刻被吸引過來，它們圍攏在母羊周圍，衝著母羊狂吠不止。


    宋陽趕忙將獵狗驅趕到一旁，隨後和父親一起把羊關進了空著的大圈裏。


    兩人走進屋子，隻見馮曉萱正在廚房忙碌著準備晚飯，而王靜雅則把大熊貓幼崽抱到自己麵前，坐在壁爐前烤火。


    “媽，大熊貓其實不用烤火的，彭世文給我的書上專門提到過，大熊貓是喜寒的動物，遇到下雪天，它們會更加興奮活躍，完全不用擔心會被凍著。”


    宋陽趕忙向母親解釋道，他知道母親是出於關心，但離火太近對熊貓可能會產生不利影響。


    王靜雅苦笑著搖頭說：“我也不想讓它在這兒烤火啊，可是一放開它，它就滿屋子亂竄，又是爬桌子，又是上樓梯，還到處翻箱倒櫃的……我都發愁晚上該把它關在哪裏才好。”


    宋陽聽後，笑著說：“那您還是坐得離火遠一點吧，動物大多對火有一種本能的懼怕。”


    王靜雅聽了兒子的話，抱著熊貓幼崽往後退了一些。


    這時，馮曉萱從廚房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個洗得幹幹淨淨的小瓦盆，說道：“這是給你們裝羊奶用的。”


    宋陽接過瓦盆，然後將瓦盆放在壁爐邊靠牆立著，利用壁爐的溫度烘幹盆裏殘留的水分。


    宋建國則忙著給自己卷了一支旱煙，走到屋外抽了起來。


    等宋建國抽完煙，宋陽來到屋外，把平時用來罩小雞的雞籠拿了迴來，將那隻調皮搗蛋、咿咿叫個不停的熊貓幼崽罩在裏麵。


    之後，他叫上宋建國和王靜雅，一起去擠羊奶。


    他們來到大圈，宋陽小心翼翼地靠近母羊，瞅準時機，突然出手拉住羊角。


    宋建國和王靜雅走進來後，宋陽讓父親拉住羊角，自己則繞到母羊身後，緊緊抓住母羊的兩隻後腳，以防母羊因為受驚而逃竄或者踢蹬。


    王靜雅拿著瓦盆，蹲在母羊的雙腿下麵，先輕輕地揉了揉母羊鼓脹的乳房，讓母羊放鬆一些，然後一下接一下地捋著乳頭。


    不一會兒，奶水就像細細的絲線一樣，呲射到小瓦盆裏。


    經過七八分鍾的努力，終於接了大概一大碗羊奶，感覺差不多夠了。


    在王靜雅端走奶盆後，宋陽和宋建國才鬆開了母羊。


    宋陽端著奶盆迴到屋裏，眼前的景象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原來，那隻小家夥已經把雞籠掀開，爬到了木欄桿上趴著。


    看到三人進屋，它立刻以更快的速度順著欄桿往上爬，顯然是把欄桿當成了大樹，而且對宋陽一家充滿了戒備，想要往高處躲避。


    宋陽趕忙把奶盆放在桌上，順著樓梯跑上去，試圖把小家夥抱下來。


    然而，小家夥緊緊地抱著欄桿，嘴裏咿咿叫個不停，說什麼也不肯鬆開。


    宋陽無奈，隻能強行掰開它的腳掌，把它抱了下來。


    宋陽來到客廳，拖了把椅子坐下，把小家夥摟在懷裏，用左手手臂壓住它不安分的小爪子，右手把奶盆送到它嘴邊。


    可是，小家夥隻是聞了聞，卻沒有任何想要直接用奶盆喝奶的意思，顯然它沒有這樣的進食經驗。


    “媽，找個調羹來！”


    既然小家夥不會直接喝奶盆裏的奶，宋陽隻能考慮強行喂食了，總不能讓它餓著。


    同時，他心裏想著，明天去供銷社買奶粉的時候，一定得順便買個奶瓶迴來，這樣喂養起來會方便許多。


    王靜雅去廚房找來調羹。宋建國幫忙掰開小家夥的嘴巴，王靜雅趁機舀了一調羹羊奶，小心翼翼地倒進它嘴裏。


    然而，羊奶畢竟和熊貓奶存在差異，單是氣味就不一樣，小家夥哪裏肯吃，它粉嫩的小舌頭不停地蠕動著，把倒進嘴裏的奶又給吐了出來，羊奶順著它的毛發流淌下來，弄在了宋陽的衣服上。


    他們接連試了幾次，每個人都滿心期待小家夥能嚐出羊奶的味道，多少吃一點，可結果卻總是讓人失望。


    無奈之下，宋陽隻能另想辦法。他放開熊貓幼崽，重新把彭世文給他的資料拿了下來，打著手電筒，按照索引找到關於熊貓喂食的那幾頁，仔細查看熊貓幼崽的食物信息，再次確認羊奶是熊貓幼崽可以食用的。


    他仔細研讀了一遍，發現熊貓的盆奶配方中，通常還會加入一些熊貓奶作為引子，這樣能讓熊貓幼崽更容易接受。


    可是，宋陽根本沒有辦法獲取熊貓奶。他再次仔細翻找資料，終於注意到熊貓還非常喜歡吃蜂蜜。


    他心想，或許加入蜂蜜能夠掩蓋羊奶那特殊的腥味，讓羊奶的味道變得更香甜，這樣小家夥可能就會願意吃了。


    而且，這些羊奶雖然剛剛擠出來沒多久，但外麵天寒地凍，羊奶早就已經涼了。


    宋陽趕忙來到廚房，用保溫瓶裏的熱水倒在一個大盆子裏，然後把裝羊奶的盆放在熱水裏溫熱。


    接著，他又取出自家的蜜罐，從裏麵舀了兩調羹早已結晶、如同板油般乳白色的蜂蜜，放入奶盆中，用調羹攪拌，讓蜂蜜充分融化在羊奶裏。


    做好這一切後，他趕忙端著奶盆迴到客廳。


    他們再次把縮到樓梯下的熊貓幼崽抓了迴來，三個人一起上陣，再次嚐試灌喂。


    這隻六個月大的小家夥，一直生活在野外，哪裏經曆過這樣的場景，它還是咿咿叫個不停，在灌喂的時候，不停地甩著腦袋，極力抗拒，一點都不配合。


    好在這次嚐試了四調羹之後，小家夥大概是品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突然安靜了下來，咿咿的叫聲也變成了咯咯聲。


    這種咯咯聲類似於孩童的笑聲，當大熊貓感到愉快或放鬆的時候，它們就會發出這種歡快的聲音。


    看到小家夥終於開始吃了，而且還迫不及待地把腦袋往奶盆邊湊，宋陽幹脆讓宋建國放開，讓王靜雅把奶盆放到地上。


    他抱著小家夥，扶著它的腿腳，把它的嘴巴湊到奶盆裏。


    果然，小家夥聞了聞，就乖乖地吸了起來。大概是餓極了，它吸得唧唧響。


    一家人看到這一幕，終於鬆了一口氣。


    直到小家夥把奶盆裏的奶都吸完了，宋陽才放開它。


    可它似乎還沒吃夠，伸著爪子抓著奶盆不放手，弄得奶盆在地板上咕嚕嚕直轉。


    稍不注意，奶盆就被小家夥弄掉在地上，“啪”的一聲摔成了三瓣，報廢了。


    宋陽無奈地歎了口氣，現在也顧不上這些了。


    他趁機到外麵，拿了些竹筍和竹葉迴來，放到小家夥麵前。


    小家夥嗅了嗅，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著竹葉聞了聞，然後開始挑選竹葉，慢慢地吃了起來。


    它這一坐，圓滾滾、毛茸茸的，憨態可掬，讓人忍俊不禁。


    宋陽這才仔細觀察起小家夥，發現它長得有點獨特，背上的黑色皮毛在中間的位置很細，像是裂開了一樣。


    還有那對半圓形的黑色小耳朵，大半都嵌在皮毛裏，顯得很小，但是耳朵的弧度卻非常圓潤，十分可愛。


    從土裏刨出來的竹筍非常鮮嫩，一部分被剝掉外皮，送到廚房和肉一起炒製，成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另外幾根剝好的竹筍，被宋陽送到小家夥麵前。


    小家夥抓過來聞了聞，立刻果斷地丟下竹葉，“哢嚓哢嚓”地啃咬起竹筍來。


    竹筍的尖端比較細小，它還能輕鬆啃下，可是到了中下段就變得粗壯了，它兩隻小爪子抱著竹筍不停地翻滾，卻怎麼也張不開足夠大的嘴巴把竹筍塞進去，急得它又咿咿叫了起來。


    宋陽趕忙找了一把洗幹淨的刀子，從它爪子裏把竹筍拿了過來。


    爪子一空，小家夥頓時朝著宋陽撲了過來，想要爭搶竹筍，見夠不到，還打算抱著宋陽的腿往上爬。


    直到宋陽用刀子把竹筍破成幾半，重新塞到它麵前，它才又一屁股坐在地上，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喀嚓”聲不斷。


    唉……忙活了大半天，宋陽渾身都是羊奶的腥味，不過總算把小家夥搞定了，這過程可真是艱難，小家夥太能折騰了，實在是難伺候！


    想著接下來估計還要照顧它很長一段時間，宋陽苦笑著搖頭。


    真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可偏偏他心裏又非常樂意，看著小家夥吃好喝好，他的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滿足感和安心感。


    他不禁在心裏感歎，真是“活該”自己被這小家夥“折磨”，但又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