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乾隆獨自坐在那張雕龍刻鳳的龍案後,身姿筆挺卻難掩落寞,他的右手輕輕搭在扶手上,手指下意識地、一下又一下緩慢摩挲著那串檀香手串。
那手串顆顆圓潤,在微光的映照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仿佛承載著他過往歲月裏的諸多迴憶,每一次摩挲,都似是在翻閱那些或溫馨、或悵惘的篇章。
此刻,他眉頭緊鎖,眉心處擠出一道深深的溝壑,眼神中滿是迷茫與痛心,仿若置身於濃霧彌漫的荒野,找不到方向。
他實在難以想象,那個曾給予他生命,他一直敬愛有加的太後——自己的親生額娘,怎會在背後使出這般陰狠決絕的手段來對付他,這就如同心口被最親之人狠狠插上一刀。
自從南陽歸來,母子間仿若被一層無形且冰冷的薄紗悄然隔開,關係如同入秋的湖水,愈發清冷、疏遠。
以往親昵的交談變得稀少,偶爾的對視中,也少了曾經的溫情,多了幾分欲說還休的陌生感。
可即便如此,眼前這棘手的局麵卻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抽醒了他。
無論心中積攢了多少委屈、憤怒與不甘,血濃於水的親情仍如暗夜裏的一點微光,牽引著他。
他告訴自己,必須得主動前往慈寧宮一趟,去揭開這層迷霧,尋找一個答案。
畢竟,太後終究是他的皇額娘,哪怕這絲希望如風中殘燭般微弱,他心底深處還是存著那麼一絲期待。
待乾隆強打起精神,埋首於那堆積如山的奏章之中,逐字逐句地審閱、批改,時間仿若被一隻無形的手悄然撥快,已然是下午時分。
他緩緩起身,活動了一下久坐僵硬的身軀,輕輕揮了揮手,示意隻帶著小路子一人同行。
主仆二人踏出養心殿,陽光明晃晃地灑在宮道上,卻仿佛失去了溫度,照不進乾隆心底那片陰霾籠罩的角落。
一路上,他麵色陰沉,腳步沉重,每一步落下,都似帶著千鈞的心事。
剛到慈寧宮門口,桂嬤嬤正指揮著幾個小宮女,手腳麻利地灑掃庭院。
她眼角的餘光瞥見乾隆的身影,身形瞬間一僵,動作戛然而止。
緊接著,眼中閃過一瞬間的慌亂與驚愕,仿若見到了什麼不該見的東西。
不過,她畢竟在宮中浸淫多年,深諳規矩,很快便迴過神來,撂下手中的活計,疾步走到乾隆麵前,“撲通”一聲跪下,膝蓋重重地磕在磚石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聲音略帶顫抖地說道:“奴婢給皇上請安。”
乾隆微微仰頭,目光仿若寒星般從桂嬤嬤身上掃過,那眼神裏裹挾著幾分不易察覺卻又讓人脊背發涼的冰冷,仿若寒夜中的北風,輕輕吹過湖麵,泛起絲絲涼意,讓周圍的空氣都似乎冷了幾分,“免禮,太後在哪?”
桂嬤嬤聞言,心中“咯噔”一聲,仿若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驚雷擊中。
她暗自思忖:這可如何是好?難不成事情真的暴露了?平日裏皇上一向都是親昵地稱唿老佛爺為皇額娘的,那語氣裏滿是敬重。
可今日這般疏離、冷淡的口吻,定是出了什麼岔子。
她眼中那一抹慌亂,仿若夜空中閃爍的賊光,瞬間被乾隆敏銳的目光捕捉到,瞧得清清楚楚。
乾隆心中冷哼一聲:看來連這個狗奴才都知道太後的所作所為,還想在這兒裝糊塗,真當朕看不出來嗎?
桂嬤嬤猶豫了片刻,“在佛堂,奴婢這就去通傳?”
當下,乾隆毫不留情地下了命令,“不必,都在外邊等著朕,朕一個人去見太後。”
小路子跟在身後,見狀不禁輕輕“嗻”了一聲。
他深知此刻皇上心情不佳,滿腹的心事仿佛沉甸甸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雖心中好奇,也知曉此時多言無異於火上澆油,便默默退到一旁,垂手而立,大氣都不敢出。
乾隆獨自沿著通往佛堂的小徑緩緩前行,腳下的磚石路仿若成了記憶的迴廊,往昔與太後相處的畫麵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現。
可乾隆卻驚覺,在他漫長的記憶長河裏,真正溫馨的相處片段竟如鳳毛麟角般稀少。
幼年時,他滿心期待著母愛的滋養,渴望在額娘溫暖的懷抱中尋得慰藉,躲避這宮廷的風雨。
然而,現實卻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他看到的,更多的是額娘如何處心積慮地利用他,將他當作博取皇阿瑪寵愛的工具,每一個舉動、每一句話語,背後似乎都藏著算計。
如此想來,乾隆心中越發悲涼,仿若被一層寒霜籠罩。
在這場本應純粹的母子關係之中,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孤獨地渴望著親情的溫暖,如同在寒夜中尋找微弱的火光。
而皇額娘呢?她想要的東西,自始至終似乎都未曾改變,那便是在這後宮的權力鬥爭中站穩腳跟,用一切手段攀爬至權力的巔峰,哪怕犧牲親子間的情分也在所不惜。
他從前總是不願直麵這殘酷的真相,選擇在自我編織的幻夢中麻痹自己,假裝母慈子孝,假裝那些利用與傷害都不存在。
可如今,他總算是頓悟了,他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心中暗道:皇額娘往後如何對他,都已不再重要,那些缺失的親情,他已無力挽迴,也不想再去強求。
但有一點,他無比篤定,那就是他絕不能、也絕不可以讓雲兒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他想不通,太後為何要這般對他,他可是她的親生兒子啊!
難道在太後眼中,他的幸福就如此微不足道,她就這麼見不得他與心愛之人攜手相伴?
她可曾想過,這麼做毀掉的不僅僅是雲兒,還有他對親情僅存的那點眷戀與信任,讓他從此在這深宮中,仿若孤獨的行者,找不到心靈的慰藉。
不知不覺間,乾隆已然走到佛堂門口,他駐足,靜靜地聽見裏麵傳來太後有節奏地敲著木魚、念誦佛經的聲音。
那聲音此刻在他耳中聽起來,卻無比諷刺。
他不禁在心中暗自腹誹:一個整日吃齋念佛,口口聲聲宣揚慈悲為懷的人,結果心腸竟如此狠毒嗎?
又或者,這吃齋念佛,不過是她用來掩飾心中罪惡的幌子罷了。
這聲聲木魚,此刻聽來,倒更像是為他們母子間破碎的親情而敲響的喪鍾。
乾隆緊攥的雙拳指節泛白,胸膛劇烈起伏,心中恰似有洶湧怒濤翻江倒海,滿腔的憤懣與狐疑幾欲噴薄而出,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
然而,自小浸潤在嚴苛宮規與儒家禮教中的他,即便情緒已然瀕臨失控,對太後那份根植於心的敬重,依舊如巍峨高山、堅固磐石,穩穩地克製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徐徐抬起手臂,寬大的龍袍衣袖隨之輕輕滑落,露出線條剛勁的手腕。
手指微微蜷曲,帶著幾分謹慎與忐忑,輕輕地叩響了太後寢宮那扇緊閉的房門。
“篤篤篤”,清脆的叩門聲在空寂悠長的廊道裏悠悠迴蕩,每一下都似叩在他自己的心尖,打破了周遭的靜謐,也牽出了他心底無盡的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