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泰嘴唇顫抖,想要辯解幾句,張了張嘴,卻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終究是把那些無力的話語咽了迴去。
許久之後,柴房內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才被阿爾泰沙啞破碎的聲音打破。
他費力地抬起頭,一張臉憔悴不堪,仿若瞬間老去了十幾歲。
渾濁的雙眼望向傅恆,嘴唇顫抖著,囁嚅道:“傅大人,您……您說的對,我上負皇恩,下愧黎民。
下官知罪,下官罪該萬死啊……”
說著,他的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幾欲奪眶而出,“可下官的家人,他們是無辜的。
下官一時糊塗,被貪婪迷了心智,犯下這等貪汙受賄的大罪,理應受死,絕無怨言。
隻是懇請傅大人,看在下官多年為朝廷效力的份上,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吧。”
阿爾泰頓了頓,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提高了些許音量,眼中滿是哀求,“您可以盡情地去查我的妻妾和兒女,他們從未參與過這些醃臢事兒,一直本本分分。
還望傅大人向皇上諫言,求皇上網開一麵,饒過他們吧!
一旁的靜姝,靠在牆上,心情仿若打翻了五味瓶,複雜難辨。
往昔的迴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曾經,阿瑪是那樣寵愛她。
夏日裏,會親手為她搖扇驅蚊,冬日裏,會將她冰冷的手,捂在掌心取暖;
要星星不給月亮,可但凡涉及官場正事,卻總是將她遠遠隔開,不讓她沾染分毫。
那時的她,滿心委屈,還天真地以為阿瑪是重男輕女,嫌棄她是個女兒身。
如今真相大白,她才恍然,原來阿瑪早在許久之前,就已為這最壞的結局,做好了打算。
靜姝深知自己平日裏雖有些驕縱任性,可真要論起來,實實在在未曾做過什麼違法亂紀、傷天害理的事兒。
在她心中,或許阿瑪於天下蒼生而言,是個遭人唾棄的貪官,是個罪大惡極的壞人。
可於她而言,阿瑪就是那個在她幼時手把手教她寫字、在她受委屈時將她溫柔攬入懷中的好阿瑪。
思及此處,靜姝忍不住開口,輕輕叫了一聲,“阿瑪……”
這久違的唿喚,在寂靜的柴房內顯得格外突兀。
讓阿爾泰的身子猛地一僵,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姝兒,你……你肯原諒我了?”
靜姝眼中淚光閃爍,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她哽咽著說道:“這不是阿瑪的錯,我不怪阿瑪……”
傅恆神色冷峻,目光如炬,將一份份供狀遞到阿爾泰麵前,上麵詳盡記錄著他的樁樁罪行。
阿爾泰接過,雙手顫抖得厲害,每看一行,臉色便白上一分,看完後,他無力地垂下頭,聲音低得仿若蚊蠅:“我認,這些我都認……”
傅恆微微皺眉,目光緊緊鎖住阿爾泰,又突然提高音量,拋出一個名字,“那趙鶴堂呢?你與他又有何關聯?”
阿爾泰身形一顫,沉默片刻,終是頹然開口,“是我……是我買通了他的下屬,蓄意栽贓陷害,他擋了我的路!
我自知罪孽深重,無可饒恕……”
傅恆一直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此時,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威嚴,帶著深深的痛心與不解,“你已經身為一方大員,位高權重,究竟為何要走上這條不歸路?”
阿爾泰聞言,緩緩閉上雙眼,陷入了久遠的迴憶之中。
許久,他才幽幽開口,“傅大人同樣是位極人臣,但在朝廷之上,有幾人能與您相比……”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仿若被這沉重的過往拖入了無盡的深淵,那未盡的話語,似是藏著他一步步墮落的緣由,卻又難以言說。
傅恆卻懂了阿爾泰的未盡之言!
阿爾泰的眼神中滿是悔恨,繼續說道:“想當年,初入仕途。
我也曾懷揣滿腔熱血,一心想要為百姓謀福祉,為朝廷立功勞。
那時的我,清正廉潔,不懼權貴,每辦一件案子,每落實一項政令,都覺得自己離心中的抱負又近了一步!
他微微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透了柴房的牆壁,望向遠方,臉上浮現出一絲追憶往昔的神采。
“可漸漸地,我發現官場,並非我想象中的那般純粹。
同僚之間明爭暗鬥,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便能不擇手段。
我潔身自好,反倒屢屢碰壁,那些本該順利推行的利民之舉,常因他人的掣肘而夭折!
阿爾泰的聲音愈發低沉,臉上的神采也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苦澀。
“再後來,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憑借不正當手段飛黃騰達。
家中珍寶堆積如山,妻妾成群,奴仆如雲,我心中的天平開始失衡。
我不斷地問自己,為何我堅守正道,卻落得如此下場?為何他們作惡多端,卻逍遙自在?”
說到此處,阿爾泰的眼眶微微泛紅,雙手緊握成拳,仿佛內心正經曆著激烈的掙紮。
“終於,在一次又一次的誘惑麵前,我沒能堅守住底線。
收下第一筆賄賂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我沉迷於金銀財寶帶來的虛榮,沉醉於權力擴張帶來的快感,一步步走向墮落的深淵,直至今日這般田地。
曾經我最恨貪官汙吏,可誰又能想到,多年以後,我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
阿爾泰垂下頭,淚水潸然而下,打濕了他身前的衣襟。
靜姝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心中五味雜陳。
她從未想過,阿瑪的內心,經曆過如此複雜而痛苦的掙紮。
傅恆微微歎了口氣,神色依舊冷峻,但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
他深知,官場的黑暗與複雜,往往能輕易吞噬一個人的初心。
但法不容情,阿爾泰犯下的罪孽,必須受到應有的懲處。
傅恆本以為朝堂之上,盡是忠君愛國之士。
如今卻發現,在權力與利益的誘惑下,連一方大員都能淪為階下囚。
一時間,柴房內陷入了沉默,隻有阿爾泰壓抑的抽泣聲,在空氣中迴蕩。
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為這場官場悲劇,而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