諴親王府含涼殿正室內,一女子身穿玄綠色百鳥團簇吉服,長發綰成婦人發髻,發髻上的珠翠冰涼。
她本就眉眼如汪清澗,正室內還未熄滅的紅燭明滅,照得她的身影更加淺薄,那雙眼裏頭是無窮無盡的恨意,長而密的睫羽早早被打濕。
安陵容的指節發白,她緊緊的捏住那張宣紙,又不敢錯過宣紙之上的任何一個字。
看了一遍又一遍。
--哀家入大清宮門數載,宵衣旰食,從校書女官一路坐上太後之位-
-可世間事難如意,自古兩難全-
-你來哀家的跟前,哀家如何不知你不是溫憲?-
-你和溫憲的周身氣度,習性都不一樣,紫薇花剛剛現世時,哀家也生了恍惚,隻知女莫若母-
-是你聰慧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哀家,本打算當你是溫憲的替身,也全哀家少之又少的天倫之樂-
-可是到了後來,你越來越像哀家了,哀家也從內心裏為你謀劃,為你著想。-
-諴親王府是哀家能給你想的最好去處,原打算你親事已定的時候,讓皇上將你當做溫憲轉世,為你求一道護身符-
-可烏拉那拉氏恩寵太過不是好事,萬一宜修昏了頭,連帶著諴親王府也萬劫不複-
-陵容,你莫哭-
-皇額娘有話交代,你好好過你的日子,萬一,萬一你見著你十四哥了,替哀家照拂一二-
-活著便好,活著便好-
-哀家有女,名喚陵容,錦鯉定能躍龍門,蟾宮且能折桂樹-
安陵容一遍又一遍的看著這宣紙上的寥寥數字,迴想起在壽康宮中太後娘娘的庇佑,她隻猜想到了,是要她照拂十四爺。
原來太後早早都安排好了,太後之願她定要去完成的,哪怕披荊斬棘,在所不惜。
地上的玉墨跪著,安陵容望向玉墨這丫頭的發髻,上頭的頭油還泛著亮光。
玉墨頭垂得更低了:“福晉,奴婢,奴婢....”
“玉墨,你倒是藏得深,你起來罷,罰你三月例銀。”
“你可知你是我的人?”
玉墨不敢出聲,隻是聽到罰例銀沒趕走她,忙不迭的點頭:“奴婢領罰。”
此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是寶鵑,寶鵑今日穿著的是王府的統一綠色衣裳,她梳了個雙環發髻,她福了福:“福晉,內務府宣旨的公公已經到了二道門了。”
“福晉,切莫心傷,太後娘娘是壽終正寢的。”
寶鵑轉頭看向了地上跪著的玉墨,又開口疑惑問道:“玉墨姐姐怎麼跪在這處?”
安陵容瞥向了寶鵑,從皇後送人開始,她就知曉寶鵑是眼線,這又是想方設法的打聽?
寶鵑和寶鵲,兩個丫鬟而已。
今日太後走了,安家的人也無用。跟著陪葬就是了。
她歎了一口氣道:“寶鵑,你和寶鵲今日就不必跟著我進宮了。”
“你們二人領些白布,送去同華巷子。”
“對了,再將庫房的鹿茸一並拿著,送去給同華巷子中。”
“是。”寶鵲和寶鵲都答應著,齊齊福了身。
安陵容深深看了玉墨一眼,背對過身,手上的紅色瑪瑙珠子摩挲得越來越慢,朝著玉墨做了個口型:“殺!”
玉墨神色一振,轉身從袖子中掏出了鑰匙,綠色的襦裙急促,發出錦履踏過地麵的聲音。
“你們在這等著,我給你們取來便是。”
寶鵑大些,神色更加伶俐些,她內心沾沾自喜,看來日後她要出頭了。
安陵容背過的身子,十指攏在寬大的宮裝袖口之下攏得越來越緊,既然太後要她和烏拉那拉氏決裂,這樣決裂不是正好?
費揚古夫人的奴婢,殺了安家全家。
這一事之後,皇上就會將她和烏拉那拉氏徹底的分開了。
絕對不能任由太後的謀劃落空,她眼中發著狠色。
直到一太監打扮的人匆匆入內,雙手在袖子上“刷”了一聲,打了個”千“;“諴親王福晉,太後娘娘崩了。”
“皇後娘娘命奴才前來各親王府上通傳一聲。”
“還請福晉穿白衣,入宮戴孝。”
“好,本福晉知曉了。”
安陵容看著內務府的太監轉身,玉墨還未取了鹿茸迴來,寶鵑從地上起身,機靈的道:“福晉,奴婢為福晉簪白花吧。”
見著安陵容未出聲,寶鵑往前走了幾步,將內務府方才一並送來的白花,簪在了安陵容的發髻上,她覷著安陵容的神色小心的說道:“福晉,太後娘娘崩逝,還有皇後娘娘呢。”
“皇後娘娘和太後娘娘一同出自烏拉那拉氏。”
聽到這話,安陵容睥睨了寶鵑一眼,寶鵑原來是這般機靈的麼?
細數前世,寶鵑可沒少在她麵前“明裏暗裏”的進讒言。
如今敢光明正大,這是看著自己無家世,又看著自己心傷於太後崩逝,在自己麵前上眼藥?
隔著兩世,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前世她為人棋子,萬事不由己身,這一世她是太後的棋子,她心甘情願。
皇後用人,什麼時候能有太後的一半,她這個後位如何能不穩?
等她簪好了發,又在吉服外套了一層白衣,連今日覲見的發冠上,都貼了塊白布,花盆底上更是粘貼了白布,便連,便連那串紅色的瑪瑙珠子,也讓她係了根白線。
以做悼念,她迫不及待要入宮見竹息姑姑了。
當玉墨捧著一個托盤,朝著含涼殿正室而來,遞交給了寶鵑。
安陵容深深看了一眼那素白色的托盤,輕聲吩咐道:“寶鵑,你去同華巷子中順帶送些白花前去。”
“你同寶鵲一同去,到了那裏囑咐些許。”
“太後喪期,不許飲酒作樂。”
“是。福晉。”
“對了,寶鵑,本福晉的娘身子不好,不能吃這些血熱之物。”
“蕭姨娘早年血熱,子軒又是個男子,也不能吃,你到那可要細細叮囑著。”
“將這鹿茸交給張姨娘和胡姨娘罷。”
“是。”
寶鵑幹脆的作答,二人一道齊齊離去。
玉墨跟在安陵容的身後,安陵容的視線掃視過來,玉墨會意的作答:“福晉,鹿茸上頭放了斷腸草。”
“我知曉了。”
“玉墨,你去府中總管那處,諴親王府上下皆為太後娘娘戴孝。”
“我在大門處等你。”她說完了這些,扶著含涼殿正室的朱紅木,身子一個趔趄,玉墨上前扶住了安陵容,喚道:“福晉,你可得強撐著,竹息姑姑還在壽康宮呢。”
“好了。你去忙罷,我知曉。”
安陵容強撐著,雙手使不上力氣,就在這時,換了親王規製吉服的允秘,此時吉服外套了一層白衣,見安陵容這般,忙上前扶住安陵容:“你,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