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內,太後的靈柩就這般在慈寧宮內室,由紅木帶喪布的長凳,架在了其上。
她的麵容如同未走一般那樣安詳,威嚴,仿佛那雙帶著鳳儀的眼睛下一刻就能睜開。
事實上,安陵容希望她下一刻就能從靈柩中坐起,睜開雙眼,佛珠轉動,再輕斥皇上皇後一番。
皇上跪在了太後的靈柩前,哭聲悲戚,他想起他皇額娘臨走前都在想著十四弟,最終,他心中還留著一絲對他皇額娘的愛慕,他貴為天子又如何,他日益殫精竭慮,提心吊膽。
提防每一個身邊之人,所有送他上皇位的,都被他親手送上黃泉路。
所有他身邊深愛的,從來都留不住。
他胸膛煩悶,終究還是出聲道:“江來福,傳旨。”
“太後諡號定為孝恭仁皇後,與先帝合葬,遷入清東陵。”
皇上這一話出,安陵容聞言再也控製不住,她低下頭,淚水一瞬間決堤,肩膀輕輕顫動,像破碎的琉璃細碎的刺痛她的每一次唿吸。
她將頭深深拜於地上,輕聲呢喃道:“皇額娘,你能去見十四哥了。”
她努力的保持冷靜,讓這片脆弱,在一片哭聲中,顯得不突兀。
她的皇額娘,她的皇額娘.....
在慈寧宮正室跪了不知曉多久,跪得雙腿發麻,她身旁的親王福晉門都起身退出活動活動筋骨,隻有她咬住下唇,要送她的皇額娘最後一程。
轉頭瞥見了竹息從慈寧宮中退出,她隨即起身,從慈寧宮中追了出去。
想要問竹息,能不能帶竹息姑姑走。
一路跟著竹息,走到了壽康宮的門前,這熟悉的一幕幕,這庭前的梧桐樹,讓她抬頭,她見竹息站在那處,似乎早就預料了她會來一般。
她嘶啞著嗓子上前:“竹息姑姑。”
竹息的眼眶發紅,她的眼神空洞,淚水無聲的滑落,從她那被歲月所見證的滄桑溝壑之中。
安陵容往前一步,再也控製不住心中悲戚,攬著竹息的肩膀,將頭深深的埋在竹息的肩膀上,竹息的手有一下每一下的輕輕拍在安陵容的背上:“好孩子,受委屈了吧。”
今日太後崩逝,所有的宮女太監都圍在了慈寧宮,幫忙接待皇室宗親,忙碌的在內務府還有慈寧宮各個宮室來迴轉。
這壽康宮沒有生氣,卻顯得荒蕪而破敗。
竹息嗓子發堵,嘶啞無力的道:“縣主,別辜負了太後娘娘苦心。”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嗯。”安陵容悶聲作答,抬起頭來,竹息用繡帕將安陵容眼角的淚水擦去,扯出了一個笑容,蒼白無力:“縣主,太後娘娘定了她的心。”
“竹息姑姑,你跟隨我出宮可好?”
“我來為你養老,竹息姑姑,我求你了。”
“你隨著我走罷,你是皇額娘留給我最後的遺物了。“
安陵容的手指發抖,哽咽的說道,自她重生以來,她沒有任何一個時刻,覺得這般無助過。
竹息不語,轉身打開了壽康宮的大門,朱紅色的大門被緩緩打開,她率先入了壽康宮中,安陵容緊隨其後。
她入內環視一圈,看著昔年皇額娘住過的居所,院子中無一片梧桐落葉,被收拾得整齊。
竹息眼中帶著舊意,她嘶啞的聲音響起。
“縣主,太後娘娘的心定了,奴婢的心還沒有定。”
“太後娘娘走了,可我總覺得她沒有走。”
“這壽康宮中,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太後娘娘最討厭她的佛龕無人照料了,這蓮花香爐中的檀香奴婢還要每日更換呢。”
“奴婢要幫太後娘娘守著,守著她的壽康宮。”
“奴婢老了,奴婢隻想守著太後娘娘。”
“竹息姑姑。”安陵容聽懂了竹息的話,知道強求不得,隻跪在地上,朝著竹息磕頭,拜了三拜。
她雙手交疊在額頭,寬大的袖口隨著動作帶動了壽康宮正室的泥土,如同初見那般,她朝著壽康宮上首跪著,喃喃道:“奴婢一見太後娘娘便有眼緣。”
“女兒陵容,拜別皇額娘。”
“恭請竹息姑姑保全自身,感念竹息姑姑為我守住皇額娘遺居。”
竹息長歎一聲,心中百感交集,感慨太後未曾看錯人,感慨皇後在太後出事後,隻是忙著操持太後後事,其中或許有真情,更多的是奠定她皇後的地位。
壽康宮人煙縹緲,她想到這,上前扶起了安陵容,連聲顫著說:“好,好,好。”
安陵容淨手,如同多日前那般,她在佛龕前的蓮花狀香爐中,插入了三根檀香,當小軒窗外的殘光簌簌而入,照在她蒼白的臉上,她望著嫋嫋的青煙出神了許久。
“竹息姑姑,皇額娘所托,我定會達成。”
“你,你且快快迴慈寧宮正室,出來時候久了,難免不被她人找住錯處,你快去。”
竹息推著安陵容,一路推出了壽康宮,當朱紅大門緩緩關上,竹息的麵容也消失在門縫之中。
春日風急急而起,安陵容滿身盡是肅殺之色,一步一步蹣跚中帶著堅定,從壽康宮去往了慈寧宮。
皇後沒了太後的製衡,如今她也沒了太後的製衡。
既然皇家不存真情,那便一切都覆滅,慢慢謀劃,全部都送入地獄去伺候太後。
待她裙裾慢移,入了慈寧宮正室,跪在了宗婦之中。
聽著上頭內務府的悼詞,太後的靈柩停靈七日,果郡王身死,這差事沒想到落到了允秘的身上。
允秘跟在他皇兄的身後,小心翼翼的遞出帕子,安慰道:“皇兄,莫哭了。”
皇上轉過頭來看著這個他最小的弟弟,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允秘,朕沒有皇額娘了。”
“皇兄,允秘也早早就沒有母妃了,皇兄,你還有我啊。”
他拍了拍他的胸膛,狐貍眼垂落,隻如何垂落還是上挑著,他小聲的說道:“臣弟,願為皇兄送皇額娘靈柩前去皇陵。”
“皇兄切莫神傷,大清還需要皇兄。”
“允秘,兄弟之中,朕獨獨對你另眼相待,你去也好,你好好送皇額娘入土。”
他轉過頭歎息一聲,是啊,他不止是皇額娘的兒子,更是大清的帝王,天下百姓的君父。
太後靈柩停靈七日,所有皇室宗親親王福晉,都要每日晨起入宮,黃昏時日出宮,入宮哭靈七日。
太後的喪禮以國喪規製來辦,安陵容神色失落,走在人群中。
敦親王福晉和淳親王福晉見她失神,不敢打攪,隻對視一眼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溫容,保重。”
隨後這二人先後上了馬車,而安陵容遇到了身穿喪服的允秘,允秘見著安陵容,以為昨夜她受了苦,今日又跪了一日。
他上前將安陵容扶上馬車,以“過來人”的口吻說道:“別難過了。”
“本王一直都在想,本王的母妃包括皇額娘,是願意看到留下的人風姿煥發的。”
“你,你日後也同本王學著,讓別人知曉你福晉的風姿就好了。”
“王爺,你送太後娘娘去皇陵,可能帶著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