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獵獵,吹動溫綺羅的衣袂,宛如一隻翩躚的蝴蝶。赫連覺予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心中竟生出一絲敬意。
溫綺羅轉(zhuǎn)過身,目光遠(yuǎn)眺,“王爺以為,這西門關(guān)的戰(zhàn)事,還要持續(xù)多久?”
赫連覺予沉默片刻,“兩國交戰(zhàn)多年,早已是僵持之局,短時間內(nèi),若非你拿出這般神兵,怕是難以分出勝負(fù)。”
溫綺羅輕笑一聲,“王爺此言差矣。我溫家軍,並不貪圖西門關(guān)的軍功。”她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向赫連覺予,“若王爺不想以此物多傷及無辜將士,還望即刻返迴大夏都城宣化,上下遊說,以緩兩軍對壘所帶來的國力損耗。”
赫連覺予心中一震,“你的這個要求,可得讓本王大費周章。”
溫綺羅莞爾,開門見山道,“待到盛夏之後,我自會親自前往大夏,為王爺獻(xiàn)策。”
赫連覺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夏皇子眾多,為何偏偏選本王?”
溫綺羅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能與王爺在林中偶遇,本是緣法。想來是上一世的因果也未嚐可知。”她語氣輕描淡寫,隻是赫連覺予從不信這些佛道之事。
雖說大夏也廣興佛教,各地都有興盛的佛塔,得道的高僧也不在少數(shù)。可赫連覺予更相信,事在人為。
他壓下心中的疑惑,這個理由顯然不能說服他,繼續(xù)問道:“憑什麼你認(rèn)為本王能讓西門關(guān)撤兵?”
溫綺羅抬起頭,齒如含貝,“憑殿下,有廣濟天下的仁心。”
赫連覺予愣住了,他從未想過,會有人如此評價他。
在爾虞我詐的皇室宗族,仁心,或許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可偏偏,從溫綺羅口中說出,卻讓他感到莫名的震動。
“不日本王就先行返程,夏時一過,溫娘子,靜待佳音。”他話鋒一轉(zhuǎn),“可若你不來,本王定親率鐵騎,踏平你這礦山!”
溫綺羅微微頷首,“小女自當(dāng)從命。”
*
待望著赫連覺予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間。
溫綺羅這才吩咐清音道:“你且留下,督促工匠們趕製,切莫懈怠,便是他那邊成了,兩萬隻火箭也是我要送給父親和溫家軍的厚禮。”清音領(lǐng)命,溫綺羅則獨自策馬迴了溫府。
剛踏入垂花門,便見女使白雪正與一人在院中說話,那人身著青衫,看著個頭並不算高,正是江府三郎江知禮。
見溫綺羅迴來,白雪忙上前行禮:“女郎可是迴來了,江三郎君已來尋您數(shù)迴。”
江知禮見狀也拱手作揖,眉眼間卻都是笑意:“二姐姐安。”
溫綺羅微微頷首,斂衽迴禮,語氣溫和:“知禮今日怎得空來?”
江知禮麵露赧色,將手中抱著的書卷往前遞了遞,“前幾日二姐姐所贈詩集,知禮研讀之後,仍有不解之處,特來請教。”
溫綺羅接過書卷,翻開一看,正停留在辛棄疾的《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想來這少年郎,讀到這“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的豪邁詩句,定然是心生向往。
溫綺羅引著江知禮往院中石桌走去,白雪奉上香茗和幾碟精致的糕點後,便識趣地退了下去。
“知禮可有何不解?”溫綺羅輕笑,纖細(xì)的手指指著書頁上的詩句。
“二姐姐,這武夫莽撞,有何可歌頌之處?我大夙向來重文輕武,聖上也以詩詞歌賦取士,習(xí)武之人,大多是些胸?zé)o點墨的粗鄙之輩。”
溫綺羅聞言,卻並未反駁,隻是將書卷合上,放在石桌上。
她望向院中盛開的紫玉蘭,語氣悠長:“知禮,你可知,如今西門關(guān)戰(zhàn)事吃緊,多少大夙男兒浴血奮戰(zhàn),保家衛(wèi)國?”
江知禮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自幼長在江府,成日裏習(xí)文練字,從未見過真正的戰(zhàn)場。
“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溫綺羅輕吟出聲,而後解釋道,“習(xí)武之人看似輕狂不羈,知禮可曾想過,這些戍守邊關(guān)的將士,遠(yuǎn)離家鄉(xiāng),拋頭顱灑熱血,為的又是什麼?”
江知禮遲疑道:“為國…為民?”
“正是。”溫綺羅肯定道,“他們或許粗鄙,或許不識詩書,但保家衛(wèi)國的赤誠之心,卻絲毫不遜於我等讀書人。武夫亦是國士,何來高低貴賤之分?”
江知禮聽罷,若有所思。正此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院門口,隻見來人身著玄色勁裝,腰間佩劍,身形挺拔,正是久未露麵的江府二郎君,江知信。
他常年習(xí)武,膚色呈小麥色,身形健碩。
許是聽到了溫綺羅方才那句“武夫亦是國士”,江知信的腳步頓了頓,麵上閃過一絲動容。他大步流星地走進(jìn)來,語氣卻帶著一絲不耐煩:“三弟,你又來煩擾溫二娘子了?”
江知禮有些不悅地反駁:“二哥,我這是在求學(xué)問道。”
江知信幾步走到石桌旁,拱手道:“溫二娘子,舍弟年幼無知,打擾了。”他語氣雖客氣,但眉宇間卻帶著一絲清傲,顯然是不喜江知禮總來溫府叨擾。
溫綺羅並不在意,上一世她對江府人疏而遠(yuǎn)之,每年祭祀之時多有作弄之意,也難怪這一身勇膽的江知信會對自己不喜。
“二郎君言重了,知禮聰慧好學(xué),與我探討詩詞,也是一件雅事。”說罷,又轉(zhuǎn)頭對江知禮解釋道,“這首詞題是“壯詞”,很是豪放,前麵九句的確可稱得上是壯詞,但是最後一句使全首詞的感情起了變化,使全首詞變得悲壯。這現(xiàn)實與理想的大矛盾,又何嚐不是理想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幻滅?”
溫綺羅娓娓道來,將詩詞的情感剖析得淋漓盡致。
江知禮聽得入神,不時點頭稱是。
而江知信則站在一旁,雖未出聲,卻也聽得認(rèn)真。
他常年習(xí)武,一心想建功立業(yè),保家衛(wèi)國,卻總被父親斥為“不務(wù)正業(yè)”。
溫綺羅的聲音清澈如山澗溪流,在院中緩緩流淌,陽光透過紫玉蘭的花瓣,灑下斑駁的光影。
江知信原本緊繃的身形漸漸放鬆下來,如今聽到溫綺羅這番話理想在現(xiàn)實中的幻滅,心中竟生出一絲共鳴的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