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十三沒有大名。貧苦出身的人大多都沒有個正式的名姓,他出生的那天因為是十三日,於是他爹給起了個十三的名字。他長到七八歲了,還不及妹妹高,加上又瘦得皮包骨頭,大家就叫他“鹿猴子”,也不僅僅是因為瘦,更因為他能爬樹,能蹬高,身輕如燕,這就是天生的能耐,哪家孩子的紙鳶掛在樹梢上,別人都不敢去,他卻能一躥一縱之間就取了迴來。
鹿猴子的爹媽都不喜歡他。長得矮小不說,還好吃懶做,整日同街上的一般潑皮無賴隻是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無一日安生,街坊鄰裏不厭其煩,向猴子的爸媽訴苦,猴子的爹媽打罵無數(shù)次,卻也無可奈何。哪知到了十三歲時,這孩子突然失蹤了,爹媽找了幾日,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又因為這孩子不得人心,幹脆不找了。
在他失蹤的第二年,汴京附近的黃河發(fā)了一場幾十年也不曾見到的大水,把個家中衝得一幹二淨(jìng),隻剩下母親和小妹兩個人相依為命,因為沒了田地,兩個女人一老一小,隻好掙紮活命。哪知過了五六年,鹿猴子卻又迴到家中,人雖然長高了些,卻仍比常人矮了一頭,他迴到家中看望父母,大吃一驚,見母親和小妹子隻在破廟裏安身過活,瘦得沒了人模樣。
親人相見免不了抱頭大哭一場,母親問猴子這幾年去了哪裏,猴子也不說與母親聽,隻是自此之後人卻改了性,每日裏到街上幫人做些活計,賺些微薄的錢迴來養(yǎng)活母親和妹子。眾人見他這次迴來,再沒有從前的壞手段,也都漸漸幫襯於他,過了兩三年,家裏也蓋起了兩間草房來,母女一天兩頓飯也終於能吃得飽。
又過了一兩年,鄉(xiāng)鄰發(fā)現(xiàn)鹿家竟然漸漸富足起來,原來的草房已經(jīng)蓋成瓦房,家裏不但齊整而且頗有品味。大家奇怪,這母女兩人整日什麼事情也不做,隻靠一個給別人做活計的鹿十三,哪裏能有這許多的進項。
街坊間經(jīng)常發(fā)生一些讓人摸不清頭腦的事情,比如哪家的日子實在過得艱難,半夜裏就有人在門口放上幾兩銀子;哪家遭了災(zāi),就會有些糧食柴炭之類的東西被放在院子裏……諸如此類的事情多了,大家漸漸知道竟是鹿十三的手腳,卻都不明白他為什麼暗地裏幫人。
後來就有些傳言滿天裏飛,說這鹿猴如今是京城裏數(shù)一數(shù)二的飛賊,專門偷竊那些豪門大戶,怎奈他技藝高超,官府也拿他沒有絲毫辦法。再有些官府中的人來查問,鄉(xiāng)鄰的嘴如同被縫上一般,沒有一個人願意答話。
原來這鹿十三是被一個高明的師傅看中,見他天生一副奇異的骨骼,乃是難逢的奇才,就收去做了徒弟,不教他拳腳功夫,隻教他如何蹬房越脊、平地飛騰之術(shù),跟著師傅學(xué)了五年,把個鹿猴化成了一個天下少有的飛賊,學(xué)成下山之時,師傅諄諄囑咐,言明這身功夫隻可用來扶危濟困,不可利己肥私,如若做出違犯良心的事情來,少不得取他項上人頭。
鹿十三謹(jǐn)遵師傅教導(dǎo),迴家之後隻找那些名聲不好的大戶下手,賺來的錢財大部都用來周濟貧困之人,自己家裏隻留下一小部分維持母親和妹子的生計,饒是如此,次數(shù)多了,也偶爾會留下痕跡,終於被官府一些捕快捕捉到了些風(fēng)聲,隻是他輕功極好,官府幾次設(shè)計捕他,都被他輕易逃脫,也是他藝高膽大,越來越不把這些人放在眼中。
這天他早就踩好了盤子,預(yù)備三更時分到這李員外家來取些財物。李員外原來是個四品少府,致休後曾經(jīng)到老家洛陽住過兩年,不知道為什麼終於又迴到京城來住,鹿十三見他的房舍高大,所住之地又是繁華所在,心裏斷定是個贓官,就去洛陽打探,終於知道他在洛陽著實做了不少虧心之事,為了防備有人背後壞他,隻好又迴到京裏居住,他原來做官時為了名聲,不敢稍加張揚,現(xiàn)在已經(jīng)清閑當(dāng)了員外公,這份富貴瀟灑再也掩蓋不住,在東一廂裏頗有些名氣。
一般賊盜偷竊財物時會蜷縮於瓦頂之上,這裏既可以觀察院裏一切事物,又處於高位,能夠照顧自身安全。鹿十三仗著自己技藝高明,卻在窗前的一棵柳樹間藏身,他在一根粗壯的枝丫上蜷了兩刻,紋絲不動,這樹下正臨著李員外的臥房,鹿十三把一切看得清爽,見三更過了兩刻那員外還不休息,正自納罕,忽然後背一聲輕笑,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這一聲輕笑在鹿十三聽來不啻晴天霹靂,他自從出師以來每次作案無不手到擒來,便是有十幾名官人圍捕他,也是一縱兩越便人影皆無。哪想到今天背後藏得有人自己竟然毫無察覺,那人隻是輕拍自己一下,若是下了重手,這條性命也不在了。
他屈背躬腰,人已經(jīng)上了圍牆,再提口氣前一撲已經(jīng)在四丈以外,他經(jīng)驗老道,知道此時不可稍緩,隻低下身子,施展開輕功提縱術(shù)盡全部本領(lǐng)向前飛奔。
這一全力奔跑隻花了半個時辰方才看見前方一片樹木,鹿十三心中大喜,他知道進了林子,那便是自己的天下,眼見再有二三十丈距離,他更是力貫雙腿,待要奮力一躍。
哪知人剛在半空,一隻手早伸了過來在他左膝處隻一點,全身頓時沒了氣力,身子直跌在地上,騰的一聲,煙塵四起,摔得全身散了一樣,他自出師以來,從未吃過如此大虧,心下駭然。
等他頭腦略顯清醒,趴在地上轉(zhuǎn)過身子,眼前一個年青男子正笑瞇瞇地瞧著他。
“看兄弟身手定不是官府中人,小哥卻何苦跟我為難?”
那人仍然笑著,隻把一條臂膊袖子擼了起來,正是十六的夜,那月光照得四野裏通亮,鹿十三隱約可見他臂上紋著一樣物事,仔細(xì)看時嚇了一跳,連忙道:“原來是佟小乙哥哥,鹿猴兒今日不曾想裁在您的手裏,那是一百個不冤!”
佟小乙輕笑了一聲,道:“你做的那些勾當(dāng)雖不光明正大,我卻也懶得管你。隻是這姓李的員外咱家主人有用,你須動他不得,可曉得了!”
鹿十三連忙作揖不迭道:“小人卻不知道這員外跟小乙哥有牽連,若是知道便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動他一根手指。”
佟小乙點點頭道:“你今日知道了,便饒了你!睕]等鹿十三稱謝,一樣事物啪地落在身邊,他就著月光看時,卻是個二十兩的元寶,抬頭再看時,佟小乙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