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乙對呂佐的跟蹤一無所知,他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小竹子的身上,而且他開始對那個身體孱弱的小夥子也開始感興趣了。“端木”這個姓讓他很警覺,難道這個看上去病怏怏的年輕人竟然是西北端木世家的什麼人麼,如果真的是,那李繼勳一定會比他更感興趣。
一場大火,不僅燒掉了玉姑的全部希望,也讓金小乙特別懊喪。武髦傑武功雖然不入流,倒還算得上是個漢子,與其忍辱偷生,不如壯烈而死,金小乙不由得有些敬佩。
可是王震北!這個老不死的家夥,兩麵三刀,左右搖擺,最終還不是死在了大火之中,活該!
金小乙對王震北的感情很複雜,他想起來李繼勳曾經(jīng)派自己對他的試探,可見李繼勳還是洞察了王震北的人性,他不放心這個人,而金小乙卻為王震北的空頭許諾白白高興了一年,他曾經(jīng)答應讓王蘭芝成為自己的女人,想到這裏,那張秀美的臉龐又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
玉姑不顧他的再三懇求,揚長而去,帶著滿身的怒氣。金小乙找到放鴿人,給李繼勳發(fā)去了信息,隻用了兩天他就接到了迴信。要求他嚴密跟蹤小竹子一行人,並隨時匯報行蹤,信裏唯一讓金小乙滿意的是李繼勳通知他,已經(jīng)調用了一大批山東的人手前來幫助他。
“這次務必將小竹子活捉迴來!你手上的傷恢複得怎麼樣?”
鴿子能夠帶來的信息十分有限,李繼勳仍然在關心他。金小乙看了看那根斷指,背上一陣寒意。
如果這次不能把小竹子帶迴去,他失去的就不再會是一根手指!
從什麼時候開始失去了李繼勳對他的信任?金小乙常常在深夜裏想這個問題,跟嚴小乙、佟小乙比起來,他跟隨李繼勳的時間最久,得到他教誨也最多,因此受到李繼勳的重視也是最高的。這些年每當李繼勳有重大的事情,一般都會交給他去完成。
但是最近兩年,他明顯感覺到李繼勳在疏遠他。金小乙早就意識到自己永遠也不可能走進李繼勳的心裏。在十五歲以前他經(jīng)常幻想自己成了李繼勳的兒子,將來有可能會承接他的家業(yè),因此他沒命地訓練,以巨大的犧牲來表現(xiàn)自己的真誠,他的身上至少有七處刀傷,骨折過兩三次,他一直都在努力向李繼勳證明自己是他最信得過的人。
但是,這些犧牲都白費了!不用說玉姑跟冷鐵心,就是嚴小乙、佟小乙似乎都比自己在李繼勳跟前更吃香。這兩年多他幾乎沒有一刻是清閑的,就連被斷指後都沒有得到休息,李繼勳像在用一頭騾子那樣使喚他,不顧他的死活。
如果這次他能夠得到武髦傑那本包藏財富和武功的書,那一切都會迎來轉機,他將據(jù)為己有,躲藏起來,直到能夠發(fā)現(xiàn)書中蘊藏的一切秘密。
而不是將這本書奉獻給李繼勳,重新?lián)Q來他的信任。金小乙早就看透了李繼勳,他隻能成為一條狗,永遠忠誠,永遠奉獻,直到毫無作用,然後悲慘地死去。
端木世家的人竟然跟小竹子有聯(lián)係,這讓金小乙很詫異。李繼勳起家於西北,對於端木世家的勢力垂涎已久,他用盡了一切心機來攏絡端木世家,但始終沒有任何機會。
端木家是一個極度封閉的圈子,他們屹立西北幾百年不倒,也說明了這是一個相當有實力、有能量、有規(guī)矩的圈子。據(jù)傳端木世家不僅積存著巨額的財富,而且生生不息,壟斷了中原與西部的所有大宗貿易,並且能夠將西邊波斯等國的商品輸入到宋、夏、遼等國,再將東方的絲綢、瓷器,上等的羊毛、皮貨賣往波斯等國,從中獲取了巨大的利潤。有多少江湖豪傑覬覦這條富饒之路,但他們在端木世家麵前全部鎩羽而歸,這些人不僅沒有受到傷害,反而都得到了一大份豐厚的報酬,這些人也同時得到了一個勸誡:以後不要再打這一範圍內的任何主意。
一定有些腦筋不清楚的人把這種勸誡當成了耳旁風,因此他們就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些消失的人中有一些在江湖之上頗有名氣,漸漸地,很少有人敢再去冒這個險。
端木世家的男子據(jù)說都身懷武功,而且是祖?zhèn)髁藥装倌甑慕^世神功,他們很少在中原武林露麵,極少有人見識過他們出手,因為結果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是見過他們出手的人都消失了,要麼端木世家的人把動用武功做為最後的不得已手段,在使用武力之前,他們就會使用很多讓人無法拒絕的辦法,絕大多數(shù)人都會知難而退。
“跟小竹子在一起的人究竟是不是端木世家的人呢?”金小乙很傷神,複姓端木的人在中原也有,不過極少,金小乙知道李繼勳一定做過這方麵的詳細調查。
“這小子分明一絲武功也不會,作為端木家的男人,怎麼能夠不會一點武功呢?”由此是不是可以判斷此端木非彼端木呢?不能!
金小乙跟小竹子打過的交道太多了,他還從冷鐵心那裏知道了更多關於這小子的信息,另外李繼勳對他的重視程度也說明小竹子的確不一般。
“我要的是活的!你們竟然敢出手重傷了他!”當李繼勳聽到冷鐵心講出杭州那一戰(zhàn)的時候,他的態(tài)度就是這樣。
小竹子對這個端木如此看重,說明他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如果能夠離他們再近一些,哪怕隻能聽到隻言片語,也許就會有很大幫助,但金小乙不敢。如今的小竹子跟去年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別說靠近他,以他的精明,也許自己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暴露了行蹤也說不定。
他的身邊現(xiàn)在一個人手都沒有,不敢輕舉妄動。李繼勳答應他把山東所有的人手都調派給他,但金小乙仍然沒有一點底氣,李繼勳最得力的幫手就是四公子,除了他,另外兩個小乙都在京城,因為李繼勳的業(yè)務太多了,他每天都要處理大量的事情,嚴小乙和佟小乙絕對不能離開他太遠。
而冷鐵心呢?他幾乎已經(jīng)成了一個廢人,不僅僅是肉體,他的精神也完全被小竹子摧毀了,根源就在於那個監(jiān)牢裏的呆子身上。李繼勳曾經(jīng)兩次當著他們的麵強調呆子的確已經(jīng)死了,他有相當充足的證據(jù)。
冷鐵心不是不相信,他對李繼勳絕對地信任,但他懷疑呆子在死之前一定把那股神秘的力量移交給了小竹子。金小乙不再嘲笑他的這種懷疑了,因為這個世界上能夠同時承受他跟冷鐵心的掌力的人太少了,他清楚記得當時的場景,他與冷鐵心都是以全力打出了那一掌,目的就是要讓小竹子從此消失。
現(xiàn)實讓金小乙不再懷疑冷鐵心了,在此之前,無論是當著陌客的麵還是背地裏,甚至在李繼勳的麵前他都表現(xiàn)過對冷鐵心的嘲諷。
小竹子不僅活了下來,而且僅用了大半年的時間就完全恢複了!最可怕的是,小竹子的武功突飛猛進,已經(jīng)遠遠地超過他金小乙,超過了冷鐵心,甚至還要勝出玉姑一籌。
這怎麼可能呢!解釋隻有一種,那個看上去傻裏傻氣、懦弱無能的呆子的確具有一種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能力,不是可能,是一定!
金小乙曾經(jīng)親眼見到過他承受了冷鐵心快如閃電的四劍,陌客的寒來劍連續(xù)洞穿了呆子肥胖的身體,可他毫發(fā)無損。
如果,呆子在死之前把那股神秘之力傳給了小竹子,那麼小竹子會怎樣呢?他比呆子聰明百倍,機靈千倍,他會比呆子更擅長利用這股力量!那樣的小竹子還是一棵九伯口中的“細細的小竹子”嗎?不會再是一根細小柔弱的竹子了,他將變得堅韌、挺拔!
當然,這一切隻不過還是猜測,盡管有些根據(jù),但還隻是猜測。
金小乙從來沒把這些想法報告給李繼勳。他要等著小竹子跟李繼勳之間上演的這場好戲,如果這真的會成為一場大戲,那麼熱鬧的情節(jié)必定會帶來混亂,而混亂則表明有機可乘!
呂佐的酒已經(jīng)喝光了。他來這裏幾個月了,如今又正是夏末,但他仍然忍受不住深夜裏海邊吹來的寒氣。他伸手摸了一把頦下長得寸許長的胡子,這是他在禁軍裏養(yǎng)成的習慣,塞外的寒夜裏,胡子上全是霜,但這裏不會。
他看見金小乙放棄了監(jiān)視,向西北方向走去。他又在屋頂上伏了半晌,才躍下身來,西北方向是老城區(qū),那裏人煙稠密,主街上除了縣衙還有縣學、戲臺,兩邊都是店鋪,酒館和小客棧。想到酒館,他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金小乙的身影果然消失在沿街的客棧裏,具體是哪一家,他沒有看清,這個時辰,主街上幾乎沒有人,他不能冒險,金小乙的警覺性呂佐心裏一清二楚。
他在一家還沒關門,但也沒有客人的酒館裏把酒壺裝滿了,然後帶著三分酒意迴到了縣衙。衙門裏邊隻有一個正在當班的老熊,人長得果然也像熊一樣健壯,粗壯的身子,挺起老高的肚子,還有那驢一樣粗的脖頸都表明他有一身的蠻力。他的左臉頰上有一道紫黑色的刀疤,那是他在抓捕犯人的時候留下的,這讓他的臉看上去更加兇惡,再襯上鋼針一樣的絡腮胡須,尋常的偷盜之徒向來是敬而遠之。
熊捕快沒想到呂都頭這麼晚了還會來衙裏,滿臉驚異之色。趕緊上前行禮,又把他扯到班房裏坐下,呂佐瞄了一眼桌上的酒菜,知道他也在趁著當班給自己的肚子解饞。
“你當班時候喝酒,被太爺知道了少不了一場罵!”
“呂大哥,麻太爺對這事也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哪個當班的捕頭不趁著這個機會解饞的?”
他把呂佐稱作大哥,呂佐剛來的時候可完全不是這個樣子。老熊原名熊霸,本來是板橋鎮(zhèn)的一個惡霸,不僅板橋鎮(zhèn)裏的人,就連整個即墨縣也都惡名昭彰,前麵接連兩任縣令都拿他無可奈何,因為熊家在即墨是個很大的家族,這裏天高皇帝遠,法治就有些力不從心。
直到麻忠君來掌管即墨,當了大老爺,他卻不像前任那樣糊塗,他巧妙地利用了熊家在當?shù)氐膭萘ΓP除了其餘那些地痞惡霸,把熊家做成一家獨大的樣子來,熊家風頭一時無兩,把控了街麵上一切賺錢的行業(yè),風頭一時無兩。
麻忠君所期待的結果很快就出現(xiàn)了。整個即墨縣烏煙瘴氣,民怨沸騰,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萊州府,萊州知府聽了大驚,加上麻忠君的快報一天一次,感覺熊家竟是要造反的勢頭,於是報到京裏,京裏急下令讓州指揮調集兩千廂軍剿滅。
熊家勢力再強,不過是些街痞流氓之輩,哪裏經(jīng)得起這樣大的陣仗,隻一天,熊氏家族就被完全抹除。直到指揮使喝完了慶功酒,唱著得勝歌凱旋後,麻忠君才把熊霸從死牢裏提了出來。
這個麻縣令果然是個有能耐的,他早就知道沒了熊家,還會出現(xiàn)豹家、虎家,即墨的問題不是人的問題,是習慣的問題,是傳統(tǒng)的問題,是民風的問題。他是早就相中了這個悍匪,於是在廂軍來的前一天,他就命人將熊霸以喝酒的名義誆了來,灌醉之後下了大牢。
等到熊霸知道了自己家裏滅頂之災後,像一隻瞬間被放了氣的皮球。麻忠君給了他一筆銀子,讓他迴家自去安排家裏人的後事,熊霸再兇惡也知道,其實是這個受了自己不少氣的大老爺救了自己的性命。安排完親人的喪事,赤膊了上身背了根荊條上門請罪。
麻忠君以一個恩人的身份給了他一個職業(yè),作了捕快的班頭。整個縣裏的人都在為去了熊家這一惡勢力額首慶賀,哪知沒過幾天,竟然看到熊霸穿著簇新的官衣公然出現(xiàn)在街麵之上,無不大驚失色。哪知這熊霸竟然完全變了個人,成了維護治安的急先鋒。那些曾經(jīng)有過覬覦之心的家夥見這個魔頭現(xiàn)身,個個噤若寒蟬,個個循規(guī)蹈矩,不出半年,把個即墨縣城的治安恢複得井井有條。
麻忠君見自己的計策大獲成功,經(jīng)常會嘉勉熊霸說:“老熊你好好地做,將來縣裏都頭的這個職位空缺了,少不得有你的機會。”都頭在一縣之內是個很有影響力的職務,也是縣令的得力助手。聽了這個許諾,老熊更加賣氣力,沒日沒夜地賣命。
但是一個剛來沒幾天的呂佐,就順利地坐上了都頭的職位,老熊的滿腔熱情被兜頭一盆冷水澆滅了。他不敢去問麻大令,但他敢給這個看上去整天沒精打采的家夥暗地裏使絆,他糾集了一群縣裏的小流氓天天惹事,故意找茬給呂佐看,這幫家夥除了老熊,誰都不放在眼裏的,哪知不過三五日,個個灰頭土臉地蔫了,老熊不明所以,問了半天,卻沒一個人說話。
老熊大半生都在街麵上混,知道自己遇到了硬茬,他是個兇惡之徒,如何受得了這份鳥氣,趁著一個月黑風高夜,喝足了酒,提了把刀子闖進了呂佐租的那個房子。
呂佐正在一個人坐在一盞燈下麵喝酒,桌上什麼菜都沒有。
“我都等你好幾天了,你怎麼才來?”
“等我?你等老子幹什麼?”
“自然是等你來殺我!你不是來殺我的麼?”
那還有什麼說的,熊霸雙眼噴血,揮刀便砍。然後刀就從他的手裏飛了出去,插在房頂?shù)哪玖荷稀?br />
“我放你走,等你再來殺我!下次多帶幾把刀來。”
一天夜裏,呂佐正提了酒壺在街上東倒西歪地走,熊霸從一個巷子裏猛然竄出來,這次他掄動的是一把二十多斤重的斧頭。然後斧頭就飛出去十多丈遠,呂佐仍然東倒西歪地向前走。
“下次多帶點兒東西來,我記得告訴過你一次了。”
下次等待呂佐的是一把那個時候武人常用的一把樸刀,長八尺,刀頭長四尺,揮動起來,丈餘方圓內無人能夠近身。熊霸把樸刀掄得圓了,才衝了過去,然後樸刀也飛上了天,一邊旋轉一邊向上飛,熊霸不懂為什麼那麼大的橫向力量能夠讓一把長八尺樸刀向上飛。
他不懂,就有些害怕,兩眼緊盯著樸刀往下落,眼看刀頭朝下奔自己的頭頂插下來,他想躲開,可是自己卻突然一動也不能動了,呂佐隻用一根手指在他腰上捅了一下,他就不能動了。他雙眼一閉,隻好等死。
卟的一聲響,熊霸張開眼睛,見呂佐用左手的食中兩根手指將刀頭夾住了,刀尖離熊霸的頭頂不到二寸。兩根手指!
呂佐解開了他的穴道,然後仍然夾著刀頭,轉過刀柄遞給他,臉上帶著醉意,“你為什麼不聽我的勸,多帶些東西來。”
熊霸木然地接過刀柄,突然喀的一聲響,呂佐兩指突然用力,將夾住的刀頭掰下了寸許長的一截。
“這種廢銅爛鐵,不好用!”
熊霸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呂大人,呂爺爺,你饒了我吧,我竟然……”
呂佐早已經(jīng)走得遠了,似乎還哼著一首憂傷的曲子。
從那以後,老熊突然就對呂佐畢恭畢敬起來,他對呂佐尊敬的程度超過了對縣太爺。不僅這些捕快們意識到了熊大態(tài)度的轉變,連縣裏整日跟著老熊混的那些人也意識到了,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因為他們不敢得罪這頭熊。
麻忠君也意識到了熊霸的變化,但他隻是笑而不語。隻有呂佐,似乎對這一切並不在意,如果縣裏或者是哪個村鎮(zhèn)發(fā)生了什麼案件,呂佐向來隻告訴熊霸一聲,帶兩三個人就能夠順利解決,呂佐從來不會過問,熊霸滿臉得意地迴來向他匯報時,呂佐讓他自己找太爺去說,從來不管。
於是,有些人就疑惑起來,後來所有人的口徑都統(tǒng)一起來,呂佐不過是仗了太爺?shù)膭萘Υ驂毫死闲芏眩驗樗械氖虑槎际抢闲茴I著人在做,姓呂的天天隻不過是在喝酒而已。
直到有一件事發(fā)生後,所有人才意識到,這個從京城裏來的沒精打采的、嗜酒如命的、半死不活的家夥原來真的是個厲害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