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南天是你的師兄?你不是靜清子的關門弟子嗎?”李繼勳聽小竹子問起師兄,疑惑道。
小竹子深深地看了李繼勳一眼,如此近距離地觀察後,小竹子的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憑他手眼通天的能力,會不知道沐南天的經曆?
“明白了,沐南天不是你華山派的師兄,他應該是你們竹林會裏的,你把他叫作師兄,其實他入會剛剛不久,應該是你的師弟才對。”
李繼勳由小竹子疑惑神態馬上就得出了新結論,他的反應很迅速。
“不錯,他是我們竹林會裏孫師道長老的弟子,我稱其為師兄,是因為他大我四歲。”
“蕭慶海是你義父的弟子吧,他們兩個是同時入的竹林會。”
李繼勳什麼都知道,他對竹林會的了解比小竹子還清楚。
“我很敬佩你們竹林會,有道義,有膽識。”
“我們講真正的道義,不是那些表麵上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你說得不錯,我正因此而敬重竹林會,尤其是你的義父黃彥升,他智謀百變,為人又十分謙和,是個真君子!”
“義父身上的優點很多,可惜我連他的百分之一都沒有學到,否則他老人家也不必這樣操勞,上次大火義母葬身於火海之中,他們二人幾十年來相敬相愛,對我更是比親生的還好,義母的死,對他的打擊最大。”
李繼勳手中不住把玩著那把折扇,臉上漸漸沉了下來,半晌才黯然道:“你們……那場大火不是我所為,我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小竹子再也忍耐不住,他咬了一下嘴唇,冷笑幾聲,“當然不是你放的,你手下有幾百幾千號人供你驅使,你怎麼會去親自放火,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們竹林村大火那晚,冷鐵心跟金小乙恰好在杭州,為什麼我剛到那片還沒完全熄滅的廢墟,就被官府作為嫌犯抓住,不是你?”
“真的是不是我們……我沒有下令放火燒光你們竹林村,我派他倆去那裏,完全是為了你。”
“我當然知道是為了我,他們兩個從張家口追我到大名府,又追我到汴梁。在華山之上,要不是我師傅及時出手,冷鐵心當場就會要了我的性命,我萬萬沒想到,剛剛迴到杭州,竹林村就被大火燒得精光,幾百名鄉親慘烈在你的手裏,你竟然敢當著我的麵撒謊!”
小竹子越說越快,聲音也越來越響亮,胡管家偷偷探進頭來,李繼勳將扇子在一個杯子上隻一撥,杯子直飛過去碰在門上,撞得粉碎,嚇得管家趕緊關上了門。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那場火不是我下令放的,放火的另有其人。”
“你神通廣大,告訴我!究竟是誰幹的?”
李繼勳麵目有些呆滯,他當然知道是誰幹的,能夠將一個村子幾百號人屠了,確實不是李繼勳能幹得了的,不是他沒有這個能力,是因為這樣做不符合他做事的風格,那太招搖了!
其實當初李繼勳得知竹林村被一把衝天大火燒光之時,他就已經猜出是什麼人下的令了,經過冷鐵心的縝密偵測,得出放火之人便是當時駐紮在吳山山頂的廂軍所為,兩千多軍人將竹林村團團圍住,用火箭向村中房屋柵欄連續發射了小半個時辰,在此之前,一些廂軍兵士便扮作普通鄉民進入了竹林村,他們將隨身背著的竹簍安置在各處,這些地方堆放著幹柴或者正在晾幹的竹子,竹簍中還存放著大量的引火藥物。這些東西被火箭引燃,瞬間就會爆裂燃燒,人不能近其身,竹林村的水車雖多,便是澆上去也無濟於事。
一些村民扶老攜幼爭相向外逃去,卻被那些廂軍一個個抓了迴來重新投入烈焰之中,是以全村中除了當時在外的村民,竟無一個能夠得已逃生。這其中竹林會中的三位長老尚在村中,他們僥幸活了下來,是因為三人正聚在會中的密室裏詳談事情,恰好密室之內有一條用以逃生的密道,可以直通到山腰處。
黃彥升跟孫師道兩人幾次要從密道之中衝出來救助村民,可惜竹林村的房屋均為毛竹所製,火勢之大如同將整個村子放在了煉丹爐裏一般,想要喘一口氣也難,隻好重新退迴到密道之內,這才得已存活下來。
隻不過這些細節不論是小竹子還是李繼勳都無從所知,現在小竹子當麵緊逼不讓,非要李繼勳說出是誰下的毒手,李繼勳此時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把那個的名字告訴小竹子。
再有就是眼前的年輕人雖然這三年來久經風險,但尚需曆練,現在知道了仇人是誰,非得去找人家拚命不可,隻是以他如此單薄的勢力,又如何能夠與人家相比,隻怕伸出一根小指也將他彈為齏粉了。
“我現在尚不知道究竟是哪個幫派所為,但已經略有眉目,手下十多人如今還在杭州調查,如果有了確切結果,我一定告訴你。”
小竹子以冷峻的目光凝視李繼勳良久,見他目光完全不迴避自己,暗自盤算,眼前這個人的壞是不用說了,但似乎沒有必要撒謊,李繼勳的確是那種不屑於在這種事情上迴避之人。他跟義父有兩點相同,一是二人都智謀深遠,走一步看幾步,非到有百分百的把握從不下手;二是兩人都是有擔當的漢子,從不推諉閃避。
“好,這是你說的,一有消息就通知到我!”
李繼勳點點頭,“這次找你來頗不容易,冷鐵心和金小乙幾次下手傷害於你不是我的本意,我的命令是把你好好地送到我這裏來,並不曾想要傷害於你,這個你也可以相信我。”
小竹子相信他的這句話,在鮫號上時,金小乙曾經對冷鐵心說過。
“為何你要我來見你,不會是想讓我做個信使吧?”
李繼勳眼中一亮,這孩子如此聰明,當真在年輕一代中是不多見的俊傑,凡是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活潑跳脫,似乎不夠穩重成熟,其實這個年輕人樂觀向上,從不肯被困難打倒,他幾次於危難之中僥幸逃生,到現在仍然如是,當真少見。
“你猜得不錯,雲機社與你們竹林會原本一南一北毫不相幹,但十多年來我的幾件大事都為竹林會所毀,於我來說損失甚大,雙方也都互有死傷,原本是利益衝突,如今一場大火之後已經演變成了生死相搏,這場仇恨何時才能消弭?長此以往何時是個盡頭?為大事計,為事業計,我找你來便是想讓你幫我向你義父傳達這個信息,我們雲機社想與竹林會握手言和,從此以後,井水河水各不相犯,豈不甚好!”
“竹林村鄉親的死怎麼說?你一句握手言和就此忘卻,怎麼可能!”
“小竹子,李繼勳對天發誓,那場大火與雲機社毫無幹係,如若有一天你發現這場大火是我所為,甘願死在你麵前!”
小竹子鼻子輕輕哼了一聲,“你可知道當初我父親跟王世衡伯伯為什麼成立竹林會?”
李繼勳沉思起來,他不住用折扇拍打另一隻手的手背,起身在地上來迴踱步,突然停下來,長歎一聲,道:“小竹子,竹林會早已經背離了它成立當初的目標,如今……它其實已經變得跟我們雲機社沒什麼兩樣,無不是在為自身壯大和利益……”
“你自己黑,以為天下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嗎?你說的話我一點都不信!”
“據我所知,最近幾年,你義父同王世衡常有爭吵,可是的?”
小竹子不禁一怔,他雖然常常不在會中,外出幹事,但確實聽到過此類傳言,“他們兩個偶爾意見有所不同,那也是常事,他們不像你這裏,你是大權獨攬,一手遮天,沒人敢與你意見相左,但你手下那些人常借了你的威名做盡了壞事,也是有的。”
李繼勳又歎息了一聲,“他們之間的爭吵有時很激烈,你不要不相信,我原在竹林會裏有人,消息準確,他們發生爭吵不僅僅是倚重方法不同,而是出必發點完全不一樣所致!
小竹子靜靜地看著他,竹林會中竟然還伏有雲機社的暗探,李繼勳做事簡直太可怕了!
“你義父黃彥升的確是個信仰堅定之人,他始終堅守竹林會成立當初時的宗旨,不肯改變。而王世衡卻說世事變化,會裏的一些做事原則非得改變不可,最近這三四年,他們兩個每遇大事都會發生爭吵,以致二人之間的矛盾已經很難化解。據我所知孫師道、張珙兩位長老的態度也不盡相同,孫長老似乎更信服你義父,而張珙則隻聽王世衡的,四位大長老其實已經分作兩派,你們竹林會即便沒有這場大火,其實分崩離析隻在眼前了。”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李繼勳把折扇放在案上,站起身來,將頭靠近小竹子,他眼睛一瞬也不瞬,小竹子仍然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本來一場無名大火,已經將竹林會燒得七零八落、一幹二淨,雖然此事非雲機社所為,但就我來講,實是去了一個心頭大患。哪知你義父竟然要重振竹林會,並且在短短兩年內就又召集了近千人的隊伍,他想要恢複竹林村,這是我非常不想看到的。”
“你想讓我阻止義父,不讓他重整竹林會,是嗎?”
“是的,我想讓你代我傳這個消息,如果他能夠停止竹林會的重建,我可以每年向竹林村提供二十萬白銀的費用,連續五年,算作對竹林村那場大火的補償。”
“火不是你放的,為什麼要你來補償?”
“小竹子,這場大火真的不是我們所為,實話對你說吧,如果是我李某所為,第一不會死傷那麼多無辜的村民,第二你義父等一眾長老隻怕沒有能活下來的!我之所以要花一百萬銀子,就是想讓你們明白,我從來就不擔心錢的問題,隻是不想竹林會再行掣肘之事。”
“我現在就可以明確地迴答你,想不讓我們竹林會停止對你大事的阻撓,沒有這個可能!”
李繼勳點點頭,重新坐迴去,又抄起折扇來輕輕搖著,“我需要的不是你的迴答,你一個人的態度無法代表竹林會所有人的態度。我隻是要你把這個信息傳給黃彥升。”
“李先生的這個要求我可以答應,隻是我小竹子是個鄉下人,好不容易進了京城,正好開開眼界,什麼時候迴杭州去見到義父他老人家可還沒定下來,說不定我要呆上幾個月呢!”
“竹公子喜歡京城,想呆想玩自然隨便,雲機社在京城裏小有勢力,公子想到什麼地方去玩,住在哪裏,隻要跟胡管家言語一聲,沒有辦不到的。至於我要你代傳的口信,早些晚些無關緊要。”
“也說不定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裏,不走了呢?”
“請公子隨便,你既是竹林會中的人,雲機社的意思向你挑明了,也是一樣,我要傳遞的是態度,口信真的不重要。你若喜歡這裏,我在京城之內房產倒有幾處,明天讓胡管家帶你走走,相中了哪處隻管住下來,我絕不打擾。”
“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情。”
“沐南天並未到京城,他從青島乘船南下,應該早就到了杭州。他在竹林會裏身份不高,又是剛剛入會不久,沒什麼值得我在意的,這個你盡管放心。”
小竹子站起身來長施一禮,“李先生今日待我和端木大哥如客,他日定當奉還。”說罷轉身走了出去,胡管家一直把他送到門口處邊,才將那張紙遞給他,“家主人說公子在京城還要盤桓些時日,除了這張交子單,如果不方便時候盡管來找我便是。”小竹子笑著接過來,瞅了一眼,“這麼多錢!”
“都是公子今日賭博贏的,不算什麼,公子愛玩,不妨多到牡丹棚走走,那裏天天都設賭局。”
“要是我手氣特別好,天天都能贏這麼多,你們怕吃不消吧!”
“公子隻管去,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隻管告訴他們,就說胡管家的客人,至於錢財,如果公子手氣當真好的不得了,可也不算什麼,公子高興就好。”
管家迴來把兩人的答話一一敘述了,李繼勳使了個眼色,管家走到密室那個小門旁邊,打開了,“王長老,家主人請你出來。”
王世衡走出來,一直等胡管家出去之後,臉色仍然陰沉著,問道:“如何?”
“王長老所料不錯,小竹子果然大有長進。”
“他會不會成為李先生最厲害的對手?”
“目前來看,他尚未能與我相提並論,但他的確可以成為黃彥升的得力助手,這次迴杭州他雖然未能成行,但一路上廣交朋友,處處都顯出了高人一等的見識。他做事隻關注大方向,不在乎眼前得失,就是這個遠大眼光,我跟前無一人能及啊!”
“黃彥升現在儼然已經成為竹林會的第一把交椅,他跟孫師道對我的懷疑也是一日深似一日,雖然沒有把柄落在他們的手上,但終有一天我們之間必會撕破麵皮,我是不能再迴去的啦!”
“他們已經發現了你沒有死在那場大火之中,這的確是個最大的疏忽,也是我失策的一步,事情已經到了這般地步,後悔也就沒什麼用了。你打算怎麼辦?”
“我已經是個無用之人了,希望李先生能夠放我歸山,我是不想再入世一步了。”
“王先生博學高才,就這麼隱匿於山野那不是太可惜了嗎?我看小竹子一時半會兒不想迴杭州,這些日子你且呆在我身邊,幫我參議參議,畢竟你比我更了解他。”
“有子若此,尚不知足?何其貪也!”
李繼勳微微一笑,“究竟他能成為什麼樣的人物,現在還很難講,我要再觀察他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