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目光深沉地注視著跪地的謝六,眼中意味深長,許久,長歎一口氣,抬手示意謝六起身。謝六穩穩起身,剎那間,眼中已然一片平靜無波,內心暗自思忖:“我看皇帝要我做的事,不過是殺人罷了,這不正是我最為擅長之事麼。”
皇帝微微瞇起雙眼,開口問道:“謝六,你可知道高句麗動亂之事?”
謝六恭敬迴應:“迴陛下,臣聽聞了些風聲,略知一二。”
皇帝冷笑一聲,那笑聲中滿是嘲諷,說道:“此番高句麗之亂,實乃柳楠與高句麗宰相暗中勾結所致。其二人挑唆高句麗貴族造反,致使女王遇害,繼由高句麗宰相向我大懿求救。待平亂後,再扶持常年在外遊學的李淑宗王女登基。然那王女勢單力薄,即便登上王位,亦恐難自主,終為他人所操控。高句麗此宰相,其心機之深,實非一般。”
謝六麵露疑惑之色,問道:“陛下,可這對柳大人又有什麼好處呢?”
皇帝隨手丟給謝六一本奏章,謝六趕忙接住,翻開一看,上麵詳細記載著柳楠與高句麗往來的種種細節。
皇帝接著說道:“柳楠為了這位皇太孫,可謂是傾盡所有。他將麾下最為精銳的死士盡數調往高句麗,以助其謀事。若高句麗求援,他必會鼓動皇太孫請旨出征。然這兵權一旦交出,日後能否順利收迴,實難預料。”
說著,皇帝又丟出兩本奏章,謝六俯身撿起。一本是皇太孫請求領兵出征的奏請,另一本則是柳楠就高句麗求援一事的建議書。
柳楠身為兵部尚書,上書建議天子派皇族子弟領兵平亂,本就是他職權範圍內的事。建議書上,果然寫著建議派皇族子弟領兵出征,以此彰顯大懿天威。
謝六看完,神色平靜,內心卻暗自思忖,他知皇帝已然有了決斷,於是耐心等候皇帝繼續說下去。
皇帝冷哼一聲,說道:“皇太孫率軍平叛,可顯天威浩蕩。待其威望與兵權在握,行至柳家發祥之所,若振臂高唿,必如虎添翼。待其歸京,朕這皇帝之位,恐需禪讓,退位為太上皇了。”
謝六心裏明白,皇帝這話雖是氣話,但其中的隱憂並非毫無道理。但即便皇帝自己真有退位之意,宗人府那些平日裏低調的皇族大佬們,也絕不可能答應。
皇帝冷笑連連,看向謝六,語氣冰冷地說:“朕應允秦承煜之所求。汝隨其一同前往,朱雀明為原太子之人,實為柳楠所屬,彼必遣朱雀相隨。待大軍凱旋班師之途,朕命汝將二人誅殺,切須行事利落,不留痕跡。。”
皇帝的話語不帶絲毫感情,仿若在說一件稀鬆平常之事。謝六聽後,毫不猶豫,當即抱拳領命,心中想著:“果然,終究不過就是殺人。”
皇帝最後悠悠說道:“皇太孫生來羸弱,此次征伐高句麗,一路長途跋涉,疲憊不堪,終致染疾,客死他鄉,實乃令人扼腕歎息。”
謝六默不作聲,領命後,在皇帝的示意下,轉身走出禦書房,朝著東宮走去。
待謝六離去,皇帝立刻召見了商直,神色冷峻地命令道:“你速去搜集柳楠心懷不軌之證據。待皇太孫率軍離京,即刻遣人將柳府闔府捉拿,一個也不得遺漏。” 商直領命後迅速退下。
隨後,皇帝又單獨召見了白虎,低聲吩咐道:“你速攜朕之密旨,奔赴燕州。責令燕州騎兵悄然圍困柳家屬地,未得朕之詔令,切不可妄動。” 白虎領命,轉身快步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宮殿深處 。
而此刻,在福王府豪華的書房內,氣氛略顯凝重。成無柳風塵仆仆,單膝跪地,雙手將一封密信呈給福王。
福王接過信,展開那泛黃的信紙,阜陽王的字跡映入眼簾。
信中,阜陽王言辭懇切,清晰地闡述了柳楠在高句麗的隱秘謀劃。
雖不知阜陽王是如何探聽到這些機密,但他十分篤定,柳楠既然已歸附皇太孫,必然會想盡辦法為皇太孫謀取兵權,借出征高句麗的機會爭功,以鞏固皇太孫的地位,進而實現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此外,阜陽王還提到,自己的兩個兒子近來行事太過張揚、出風頭,擔心會招來禍事,懇請福王召阜陽王世子前來一談,勸誡他們收斂鋒芒,韜光養晦。
福王看完書信,微微頷首,臉上浮現出一絲欣慰之色。經曆過往諸多波折,他深感阜陽王終於成長起來,不再是那個行事莽撞、不計後果的藩王。他抬眼看向成無柳,緩緩說道:“無柳,經過這些事,孤這侄兒總算是開竅了。”
言罷,福王微微皺眉,神色凝重地接著說:“實不相瞞,本王近來對柳楠也頗多懷疑。他在朝中行事越發張揚,諸多舉措背後,似乎都暗藏深意。如今看來,與這封信中所言,倒也能相互印證。”
福王目光炯炯,凝視著成無柳,“本王想派你去盯著柳府。柳楠此人詭計多端,一舉一動都關乎重大,你務必多加小心,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來報。”
成無柳抱拳行禮,聲音堅定有力:“王爺放心,卑職定不辱使命。”
福王微微點頭,又沉思片刻,下定決心道:“本王這便上奏陛下,請求由本王領兵出征高句麗。柳楠圖謀不軌,若真讓皇太孫領兵,後果不堪設想。本王身為皇室宗親,理應為陛下分憂,為朝廷社稷著想。”
說罷,福王起身,走到書桌前,鋪開宣紙,研好墨,提筆蘸墨,開始書寫奏章。成無柳見狀,悄然退下,準備按照福王的吩咐,前往柳府附近,執行盯梢任務 。
謝六踏出禦書房的門檻,晨風輕拂,吹散了他來時的忐忑。禦書房內皇帝那一番言辭,卻也讓他心中有了明晰的盤算。他步伐穩健,朝著東宮走去,雖背負著沉重的使命,但此刻竟也感到一絲莫名的輕鬆。
按約定來到東宮書房外,他向值守的太監表明身份,經過通傳後,邁進了那扇雕花木門。
書房內,柔和的晨光宛如一層薄紗,透過雕花窗欞,絲絲縷縷地傾灑而入,將整個空間染上了一層暖黃。秦承煜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袍,衣袂隨風輕揚,仿若流淌的月光。他身姿筆挺地立於書案前,腰背挺直,猶如蒼鬆般挺拔。
隻見他右手穩穩握住毛筆,筆尖輕蘸濃墨,左手自然地按在宣紙邊緣,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
他微微俯身,專注地凝視著紙麵,額前幾縷碎發垂落,為他添了幾分隨性。晨光勾勒出他完美的側臉輪廓,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線條優美的嘴唇,無一不彰顯著與生俱來的貴氣。
他的眼神中滿是專注與執著,深邃如淵,仿佛世間萬物皆被隔絕在外,唯有筆下這方天地。
此時的秦承煜,每一筆落下,都沉穩有力,卻又不失靈動。他的手腕微微翻轉,毛筆在宣紙上遊走,好似靈動的舞者,墨汁暈染開來,留下一個個剛勁而飄逸的字跡。
那專注書寫的模樣,周身散發著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當真有著公子世無雙的風姿,讓人不禁心生讚歎。
謝六的目光落在秦承煜身上,心中暗自歎息:“可惜了這大好頭顱。”
察覺到謝六進門,秦承煜擱下毛筆,抬眸看向謝六,開口的第一句便是:“謝都尉,去過禦書房了?”
謝六麵色平靜,拱手行禮,沉穩迴應:“是的,殿下。” 他心裏清楚,擅自打聽君臣之間的對話乃是大忌,故而神色坦然,未有絲毫多餘的表露。秦承煜見狀,也未再多追問。
秦承煜抬手將毛筆仔細地置於筆架之上,動作舒緩,似乎在斟酌著什麼。隨後,他看向謝六,神色認真,再三叮囑道:“謝都尉,昨夜之事,萬不可泄露半句。”
謝六連聲保證,可心底卻很不以為然。在他看來,普天之下,想瞞住皇帝的人和事,實在是少之又少。
兩人又寒暄了片刻,謝六見時機差不多了,便拱手說道:“殿下,如今正值休沐期間,家中房屋有些破舊,我打算迴去修繕一番,便先行告退了。” 秦承煜微微點頭,示意他可以離去。
待謝六的身影消失在書房門外,李太存從圍簾後穩步走出。秦承煜眉頭微蹙,神色不明地看向李太存,問道:“李都尉,以你之見,這謝都尉,究竟是屬於哪一方的呢??”
李太存目光炯炯,神色冷峻,聲音低沉卻有力地說道:“殿下,謝六恰似一柄利刃,且為世間最為銳利之刃。除聖上外,恐無人能將其掌控得遊刃有餘。即便是柳大人,亦未能使其為己所用。”
秦承煜微微頷首,若有所思,目光望向謝六離去的方向,喃喃自語道:“如此銳利之刃,最終將落於何處……”
書房內陷入一片寂靜,唯有窗外微風拂過,輕輕晃動著窗欞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