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帝都染成一片金黃色。
這是帝王的顏色。
遙望向東,那裏是皇城。徐驕看到一片朦朧的光澤,能夠想象金碧輝煌的宮殿,氣勢宏偉,無處不在的彰顯自己的高貴與不凡。
帝王,這是多麼讓人恐懼和向往的稱號。
人間,不應該有帝王。確切的說,不該有帝王的延續。因為這不科學。
獅王的孩子,不一定能再成為獅王。
狼王的孩子,也未必能成為狼王。
為什麼人王的孩子,可以繼承,繼續做人間帝王呢?
王,要在殺戮中成長,在殺戮中證明自己的強大。
但人類,是最智慧的物種。他們用最聰明的方法,來彰顯自己的不同與強大。專用的顏色,特有的服飾,甚至戴個紅袖章,就能高人一等,任意欺壓……
就像現在,一個無賴的胖子,頭上頂著紅色小帽,對街邊地攤賣菜的大媽伸手,可以得到幾個銅板。他不是乞討,乞討者,不會這樣盛氣淩人。但他和乞討者一樣,想要得到,隻需伸手。
太陽才剛起來,生意還沒開張。老婦人很不情願,艱難的從懷中取出兩個銅板來。
這正是大多數人類的悲哀,即便不情願,卻又無法拒絕。
還有好幾個地攤,賣菜的皆是青壯,相比大媽就痛快的多,二話不說給了錢。也不問是稅,是費,還是必不可少的孝敬。
小山瞇著眼睛冷笑:“傳說中的風靈衛,不過如此而已。一般這個時候擺地攤的賣菜的,都是大爺大媽,青壯年,能幹更好的夥計。何況,他們也太白淨了些,哪有一點麵朝黃土背朝天樣子。”
話剛說完,三貓出去溜達一圈迴來:“媽的,前前後後,少說三十多人。把著巷子和出口。驕哥,昨晚你不會露了行蹤吧?”
“和莫雨交過手,她認出了我。”徐驕說:“我猜到她會來找我,卻沒想到會用這個法子。這等於變相囚禁。這娘們兒,胸不大,卻也不怎麼聰明。”
小山說:“我們得更小心……”
三貓說:“那還要去找西城五爺麼,畢竟牽涉到了風靈衛……”
“去!”徐驕說:“但不要以修羅山的身份,別忘了,你現在是三江王西山營的人。”
三貓嘿嘿一笑:“明白……”
等三貓走了,小山沉吟說道:“這件事,五爺未必能幫得上忙。他黑白兩道再有麵子,也不敢跟風靈衛過不去。”
徐驕笑說:“我本就不指望他,隻是做出來給風靈衛看而已。”忽然想到李師師,便問:“李漁兄妹自到了帝都,既然也落腳在三江會所,怎麼去皇宮這麼久,還不迴來。不會出事了吧……”
“那倒沒有。大哥還不知道李漁的母親是誰吧,乃是明帝一母同胞的姐姐,有一半皇室血統。聽說次日從皇宮出來,卻被公主憐邀到公主府暫住。這個公主憐是天承帝最小的女兒,年紀隻大李漁五歲不到。說是姑侄,也是幼年玩伴。李漁的母親亡故後,當時老太後心傷,把李漁接到帝都,養到八歲上下,才迴到天臨城。”
徐驕說:“你倒是什麼都知道。”
“大哥,凡到一地,必先弄清環境以及人物關係。下山前,這是風盜千叮嚀,萬囑咐的。三貓不學無術,早就把這些忘了。他現在,滿腦子就是個吟翠。”
“你們兩個,誰也不要講誰。”徐驕說:“你滿腦子都是笑笑,不然也不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小山無言以對,他確實覺得去大理寺是個笨主意,可內心卻不能拒絕笑笑。
“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會是個麻煩。”小山突然說:“李漁帶著李師師暫住公主府,當晚宴請兩人的時候,還請了王子淇——”
徐驕眉頭皺起來。
小山說:“在帝都,大哥和李師師的流言傳的更邪乎。甚至有人說,若不是海後硬定下這門親事,三江王早就給你們完婚了。”
徐驕心想:完了,敵人還要再多算一個王子淇。
真他媽奇怪,照理說他隻是修羅山的小強盜而已,即便有對頭,也不能全是逼格這麼高的。
正想著呢,一匹快馬趟開大街,直入三江會所。馬上的人認識,是李漁隨護江英。
徐驕心道:麻煩來了。
江英直接走到樓上:“原來你們已經到了,小姐惦記的很,每天都要派我來看看。”
徐驕說:“那就替我向你家小姐說聲謝謝。”
江英又說:“小姐還特意交待一句話給你:在三江會所等她迴來,有件事讓你去辦……”他有些欲言又止。
徐驕問:“什麼事。”
“不知道。小姐隻是說:有些事,還是隻有你和她知道的好。”
徐驕明白了,這是威脅。他有些後悔,當時把殺了方迎山兒子的秘密告訴李師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明明知道,女人是最保守不住秘密的,偏偏記不得教訓。
江英轉身離開,徐驕忽然叫住他:“請轉告世子,三江學子多數已在會所,這一路上很不平靜,有些事得他來拿主意。”
徐驕想著,如果李漁迴到三江會所,風靈衛會不會有所節製。而且,把李師師支出帝都,不但對自己好,也能順便把笑笑帶走,這個女人,本質還是善良的。善良的女人,一般都很好拐騙。
而且,以他對李漁的了解。他肯定不喜歡住在皇城,或者公主府那樣的地方。某些地方,他和李漁是一樣的。比如,都不喜歡被束縛,喜歡自由……
等江英走了,徐驕好似解開了一道難題,神色變得很輕鬆。他對小山說:“兄弟,三江會所的廚子怎麼樣?”
小山搖頭:“沒有試過,我都在外麵小攤小店吃。”
“為什麼?”
小山壓低聲音:“因為我總覺得這個地方很怪。”
徐驕哼哼笑道:“這個帝都,就沒有不怪的地方。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搞桌豐盛的來,好酒好菜,我們邊吃邊等客人。”
“等誰?”小山有些迷糊。
徐驕說:“風靈衛三大統領之一,左司莫雨。別看是個女人,卻是天涯海的高手。”
小山一點就透。他的身份,是三江王西山營私兵,在三江源,身份非比尋常。吩咐下去,會所夥計自然聽命。雖然搞不明白:這才早上,就要大魚大肉大酒,卻也不敢問。反正是三江王拿錢,而三江王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這年頭,隨便一個穿官差服飾的人,就不會為錢發愁,何況是三江王。
不到一刻鍾,會所後廚便整出一桌很像樣的酒菜來。四葷四素,四涼四熱。
徐驕說:“這席麵,不怎麼硬呀。”
夥計說:“這是正經談事兒的席麵,邊談邊喝,等客人到了,大菜再慢慢一個一個的上。吃著喝著談著,一般都是這個流程。”
“不用那麼麻煩,現在就上。”徐驕說:“今天的客人,是來要賬的,不用太過客氣。”
夥計想不明白,債主上門,隻有債主不客氣。還是頭一遭見欠債的人,搞得這麼像大爺的。
酒是好酒,這是小山說的。徐驕向來不知道如何分辨酒的好壞,他喝酒的時候,隻想一件事——醉。
他喝醉過,斷片兒的那種。酒醒之後,渾身無力,腦袋裏像有一頭野獸衝出來。那種痛苦,比酒醉之前,更多了一分空虛。
大菜上到第四道,他和小山已經吃不下去了。也就是這個時候,門口出現一個婀娜的人影。徐驕差點把吃進去東西全都吐出來,等來的不是莫雨,而是夭夭。
小山神色微變。船上的事,三貓已經告訴了他。他不像三貓,看女人的時候,隻看臉和身材。在來帝都的路上,夭夭突然出現,本就可疑,而且莫名成了徐驕的女人。
三貓說:“漂亮的女人,誰都想要。未必娶迴家,但最好能推到床上。”所以,三貓很理解徐驕。
這世上,既然有像吟翠那樣,上了床也能無所謂的女人。也應該有像夭夭那樣,把這件事看的很有所謂的女人。
這就是三貓的了解。
但隻有小山知道,即便夭夭脫光了衣服躺在床上,徐驕也不會碰她一下。因為他早就發現,在天臨城的時候,每當夭夭在,徐驕就有一種莫名的緊張。
不是恐懼,也不是激動。那感覺,就像第一次殺人前的戰栗。
“怎麼是你?”徐驕也很意外。
“為什麼不能是我。”夭夭說:“難道你不期待麼,有我陪著你,晚上也能睡的好一些。”
小山的手悄悄握住劍柄,眼前的夭夭已和天臨城所見大不一樣。那是個冰冷的美女,眼前像個無恥的蕩婦。
夭夭隻是瞧他一眼,便走過去,坐在蕭離身邊:“我和舅舅搬出來了,明中嶽府邸,就在太學院後山。每天一大早,就有吵人的讀書聲。午夜時分,還有無聊的爭吵,我實在住不習慣。”
徐驕輕笑,心想:怕是不習慣寧不活吧。有他在,怕是有些不方便。
夭夭會心一笑,她知道,徐驕明白的。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即便沒有奪情蠱,隻要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就能了解彼此心中所想。
然而徐驕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夭夭已經在他的眸子裏,看到了他的痛苦。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男人越痛苦,她越覺得有意思。好像自己過去十幾年的悲慘,可以通過對這個男人的報複,忘卻所有的痛。
小山心動,意動,念動,但他的手還沒有動。
可夭夭已經感覺到了他的殺氣。
“小山比三貓強。”夭夭說:“你這兩個兄弟,也都不是一般的人。對你,當真是意氣得到很。”他看向小山:“殺氣內斂,雙眼精光,神色如枯井。小山兄弟,你修的可是失傳已久的劍心通明——”
小山難掩驚詫之色。
徐驕嘿嘿一笑:“小山,叫大嫂!”
小山叫不出口,他哪裏看不出來,徐驕內心是多麼的不情願和忌憚。
“我去看下笑笑在做什麼?”小山起身離開。
夭夭說:“那你順便告訴笑笑,從今天起,她有嫂子了。”
小山頭也不迴的離開。心裏卻知道,夭夭的身份絕不簡單。否則,以徐驕的性格,絕不至於像條狗一樣的假笑諂媚。而且,他也不覺得,徐驕是個怕事和怕死的人。除非是威脅……
但威脅徐驕,怕是沒那麼容易。
當他把這件事告訴笑笑的時候,笑笑不但震驚,而且恐懼。附在他耳邊,用蚊子似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小山皺眉:“人妖?”
笑笑說:“師師告訴我的,就是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
小山渾身起雞皮疙瘩,雖然他覺得不可能。
夭夭打了個噴嚏,對徐驕說:“你那個兄弟,一定在說我壞話。”
徐驕無語:“那你最好大度點。畢竟是做大嫂的,人家說長嫂比母,你得顯出母愛的偉大……”
夭夭哼了一聲:“小山也是修羅山的?”
徐驕不說話,夾了塊肉塞進嘴裏。
夭夭又說:“方才,我感覺到劍氣殺意,他雙眼又隱含劍光,像極了傳說中的修羅山絕學——劍心通明。”
徐驕嘟囔著嘴,好像嘴裏那塊肉很難咽下去似的。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怎麼想到搬來三江會所,是不是寧不活發現了你。你記得昨晚,站在房頂敲擊瓦片警示我們的那位高手麼,我猜就是寧不活。他也和我們一樣,想看看案檔裏寫了什麼……”
夭夭被他一句話岔開思緒,說:“不是,我倒不是怕寧不活。而是明中嶽的孫子,明居正。那實在是個很可怕的人……”
“怎麼,他比寧不活還厲害。”徐驕吃驚道:“不會吧,難道他也像我一樣是個天才,那也不應該比寧不活可怕。我和寧不活交過手,說實話。怕是連五招都揍不過。”
“那倒不是。明居正隻是個不懂武的廢人,可他太聰明了。我隻是在明中嶽麵前說了一句:徐驕,就是徐之義的兒子。他便開始懷疑起我來,總是探問我和你的事。”
徐驕皺眉:“這不代表人家懷疑你吧,畢竟像你這麼個漂亮妞,跟了我這樣的人,是個男人都會好奇的。豬拱白菜的事不稀罕,稀罕的是拱了棵牡丹花。”
“總之,我就是覺得明居正可怕,有意無意的想在我的話中找到破綻。”夭夭說:“既如此,不如幹脆搬出來和你一起住,我們就不用離得那麼遠,有些事,很不方便。”
徐驕嗬嗬苦笑:這話從一個美女嘴裏說出來,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該哭泣。
“糟了。”徐驕忽然叫道:“李師師和李漁相信很快也會迴到會所,到時候你我不就穿幫了。”
“我想你會有辦法解釋的。”夭夭說:“正好,有他們在,更能混淆視聽,方便行事……”
行什麼事,上床呀?徐驕心裏惱火:若自己有了老婆,那不就等於壞了李師師的事兒……
徐驕心頭一動:也許,這是個好辦法。
外麵忽然傳來唿喝叫罵。
有個女人的聲音說:“為什麼不讓見,他們是來秋試的,又不是來坐牢的。”
是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