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冷眼看徐驕。
那眼神,就像答應了女友買禮物。可到了情人節那天,還是沒有攢夠錢。那是嫌棄的眼神,那是厭惡的眼神。
沒有失望,隻有憤怒。
失望是因為曾有希望,有希望是因為有感情。憤怒,則冰冷的多,它隻有目的。
徐驕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欠人情,要還。欠人命,更要還。誠信,是社會最重要的基石。
但是,若還不起呢?
那隻能不還。
所以,無論是欠莫雨人情,還是欠她一條命,徐驕都沒有打算給個說法。他隻想知道,殺門千是死是活。
“當然是活的。”莫雨說:“森羅網下,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若有興趣,找個機會我可以讓你試一下。”
徐驕說:“你可別嚇我,我這顆心,禁不住嚇唬的,害怕的時候容易忘事兒。”
莫雨冷冷道:“徐驕,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以為有我想要的東西,就可以肆無忌憚。有時候,想要得到,除了交換,還可以強取。”
“明白明白,我以後再也不亂搞,給你找麻煩了。”徐驕說:“我隻是想問,殺門千怎麼樣了。”
莫雨說:“他被關在南衙地牢裏。地牢用障魂木建成,無臭無味,卻能消融人的真氣,即便是宗師境界的人物,隻要落在地牢,也不過是個廢物。所以你大可放心,他不會再去殺你了。”
“我當然放心,隻是想知道,是什麼人請得他。”
“你還想報複?”
徐驕搖頭:“不是報複,隻想知道為什麼。因為我想來想去,好像沒有仇人。”
莫雨說:“那麼王子淇呢?你和李師師那點兒事兒,早就成了京中趣聞。作為男人,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覺得恥辱的。”
徐驕點頭,心道:是呀,若是有仇人,也就隻有他。
“不過,不會是他。”莫雨又說:“如果是王子淇,不用這麼麻煩。”
“為什麼?”徐驕問。
“王子淇何等身份,隨便找個借口,隨便殺了你,難道還需要有個說法麼?”
“也是。”徐驕說:“何況還有魏無疾呢,用不著再去請殺門千。”
“而且,昨天大理寺前,你和令妹鬧得那麼厲害。誰不知道,與三江王之女李師師勾搭的徐驕,其實就是首輔徐元的長孫,曾經的大學士徐之義的兒子。外間傳言,三江王是個有眼光的。與其把女兒嫁給王子淇那個沒有前途的皇子,倒不如和徐元攀上親。”
徐驕皺眉:“怎的傳的這麼快,還這麼詳細的……”
“自然是有心人。”莫雨說:“你猜是誰?”
徐驕無語:“姐姐,我昨天才第一次來帝都,東南西北還不怎麼清楚呢。”
莫雨說:“傳言從西城流出來,是西城五爺。真的奇怪,五爺手握帝都黑道,做的是見不得光,吃肉喝血的買賣,竟然也賣起消息來了。對於你的這些韻事,倒是比我風靈衛還查的清楚。”
徐驕皺眉:“你查我?”
“隻要是個人,無論死活,什麼時候生,什麼時候死。風靈衛查起來,並不難。”莫雨歎口氣:“不過三江源麻煩些,畢竟是三江王的封地,所以我能查到的,也隻是你的學籍。可我查過之後,便覺得是假的。”
“怎麼說?”
“你十三歲過了鄉試,十六歲做了薦生,有了入帝都秋試的資格。照理說,你應該春秋苦讀,才能有這般成績。可你哪來的時間閑暇練武,即便有,怎能修到先天境。這絕不是一個人就能做到的——”
“哈,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莫雨問。
徐驕說:“你真的想知道?”
莫雨點頭:“確實想,因為你怎麼看也不像個天才。”
“這話太難聽了。”徐驕說:“不如這樣,用你的手段逼問殺門千,是誰和我那麼大仇,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除了天遺族庫瑪,因為那是我用來換羽蛇膽的。”
莫雨冷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討厭。什麼都可以拿來換,這樣很難有朋友的。”
“我們是朋友麼?”
“如果你想,那可以是。”
徐驕說:“我想。”
莫雨說:“我不信。”
不知道為什麼,當說出最真心的話的時候,卻往往被認為是謊言。他真的想和莫雨成為朋友,不說她的身份,她的一身修為。單那火辣的身材,那媚惑的臉,就足以讓任何人想和她做朋友。
夭夭也有這個資本,可就像一切悲哀的男人,與她之間隻能是敵人。
還有李師師,這小蕩婦,如今是個麻煩。
莫雨見他怔怔出神,便低聲問:“我知道你去了徐府,當年的事,徐老大人,可有什麼說法……”
徐驕突然發現,莫雨對這件事也很好奇。
他更加確定,當年上修羅山,殺徐之義的,根本不是風靈衛的人。莫雨一定是再三核查過風靈衛內部的案檔記錄,發現了蹊蹺,才有此疑問。
於是,徐驕低聲說:“老頭什麼也沒說。不過從他話裏,我隱約覺得,當年的事,不是風靈衛派人幹的。”
“我也這樣想,因為我仔細翻查過。十五年前,確實沒有派遣任何人去三江源的記錄。我就想,也許不是帝都派去的。我又翻查文檔,可巧,那一年並沒有什麼大事。帝都之外的風靈衛,也沒有上報死亡的記錄。”
徐驕想了想,說:“問題在於,如果不是風靈衛幹的,為何風會有案檔。或許,你該查一下,那份案檔實在怎麼出現在風靈衛的。”
莫雨如夢初醒,這的確是個辦法。
太陽西斜,三江會所裏,笑笑和小山焦急的等待著。因為殺門千的出現,三貓沒有和西城五爺說上話。小山一通埋怨,他心裏首要的,是送笑笑迴三江源。於是他埋怨三貓不懂輕重,三貓則指責他重色輕義。
三貓說他:“你為了笑笑,連驕哥的性命也不顧,早晚我倆得死你手裏。”
小山惱道:“即便是殺門千,也沒有殺大哥的本事,你當他先天境隻是擺設……”
兩人正相互指責,外麵忽然喧嘩起來。三江世子李漁,帶著妹妹李師師迴來了。隨徐驕一起到來的西山營好手,立刻列隊在大院中。江英催馬上前,抱拳說:“諸位辛苦!”
他雖是李漁親衛,也是王府護衛的統領之一。但西山營是三江王私兵,因其來曆,地位超然。不但是他,即便是李漁,也顯出三分敬意。
李漁看著會所門口,臨近街道的攤販,微怒道:“這麼多做買賣的,吵了學子們讀書。離秋試不到兩個月,光陰浪費不得。這一次,我三江源定要出幾個文壇才俊,一改世人荒蠻印象。來呀,把這些擺攤做生意的,全都趕走。”
西山營聞聲而動,出門就把門口攤子掀了。
李漁對江英說:“每個攤位,給三十兩銀子。都是窮苦人,能在街麵上擺攤,西城五爺一定早收了錢。我們方便了,不能斷別人的活路。”
江英領命去了。
李師師掀開馬車簾子:“大哥,你這是為什麼?這會所臨街的宅子鋪麵,不都是我們的麼?”
“是我們的不假。”李漁說:“那門口街邊的三塊青石磚,於我們來講什麼都不是,可對他們來說,或許是唯一的活路。我隻是趕走他們,但並不想把他們逼到絕境。”
“絕境?”這個詞讓李師師動容。
李漁說:“如果你見過津門渡那些打漁為生的村民,你就會明白。你的煩惱,是明天玩什麼。但有些人的煩惱,是明天怎麼活。”
之前被徐驕困起來的學子們,知道李漁迴來了,便都衝出房間,斥責三貓,因為這是他的命令。
把人困在會所裏,不許外出,也不許外人探訪。這是非法拘禁,讀書人最明白律法。
三貓站在欄桿處大罵:“你們他媽的,一群不識相的蠢貨,不是老子,你們能活著到帝都……”
“還敢罵人……”有李漁在,這些學子莫名膽大起來。
李漁說:“三貓兄弟,罵人不好,這些可都是我三江源最有實學的三江才俊。”
“這能叫罵麼?”三貓說:“這是對他們最恰當的評價。”
李漁一笑置之:“帝都興盛,諸位確實應該出去見識一下。不過畢竟似的帝都,與三江源大不相同,諸位在外可要小心些。”
他這話說出來,學子們頓時炸鍋,迫不及待的往外衝。莫少平夾在人群中,還沒出門,就被隨護拽住,押到李漁麵前。
莫少平心中恐懼,喊道:“世子,我是莫少平呀,天臨城莫家的……”
“我知道。”李漁說:“他們都能出去玩,就是你不行。”
“為什麼?”
“我答應風靈衛左司,要把弟弟還給她。”李漁說:“出了這道門,我無法保證你生死,就隻能還一具屍體給她。”
莫少平驚恐道:“我不明白世子的意思。”
李漁笑道:“等左司來了,你就能明白。”
陸吟秋獲得自由,衝著三貓喊:“我姐呢?”
三貓怒道:“媽的,怎麼和姐夫說話呢……”
李漁瞇著眼睛,冷冷一笑。讓人收拾打掃,此後便要和李師師住在會所裏。李師師看到夭夭,略顯尷尬。上到樓去,輕聲問看熱鬧的笑笑:“她怎麼也在……”
笑笑說:“她當然在,人家現在誰我嫂子了。”
李師師眼睛珠子差點掉出來:“什麼,這怎麼,那怎麼……”
笑笑在她耳邊輕語幾句,李師師怒道:“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
笑笑說:“能不膽小麼,都有人要當街殺他呢……”將街上遇到殺門千的事小聲細細的說了,李師師憤怒不已,她已想到主謀者是誰。
除了王子淇,沒有別的人。難怪呢,這幾日見他總覺得像變了個人,透著股熱情殷勤,非奸即盜的感覺……
若說帝都之大,最熱鬧的還是西城。隻有兩個大牌坊的門樓,人擠人,車擠馬。牌坊正對著兩處望樓,三江會所發生的一切,站在望樓上看的清清楚楚。
此刻,徐驕就在看著。
莫雨特意把他帶到望樓上,讓他欣賞一下西城的風光。順便告訴他,風靈衛的眼睛,究竟能看多遠。
“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在這帝都之中,隻要望樓的燈火不滅,就沒什麼能夠逃得過風靈衛的眼睛。”莫雨說:“所以,夜裏若是還睡不著,西城那邊有的是酒肆茶樓,歌坊舞舍,夠你消遣的。”
徐驕笑道:“如果我睡不著,可不可以找你聊天。”
“最好不要。”
“為什麼?”
“因為討厭。”莫雨冷聲說:“和你多講一句話,我就忍不住惡心,想吐……”
徐驕一臉擔憂的樣子:“有沒有看過大夫?”
莫雨皺眉:這人笨的話都不會聽了麼?
徐驕又說:“若是超過四十天都沒來事兒,又覺得惡心,多半是有了。你最近一次和男人嘿嘿是什麼時候——”
“滾!”
徐驕無語。所有的不友善,都是從誤會開始的。他不是說笑,是真的關心。因為莫雨這個身材樣貌,看起來很像偷吃禁果的少女。
這是一種感覺,不需要證據,也不需要理由,好像是男人的本能。
莫雨不想再看他那張惡心的臉,下了望樓,直接去了三江會所。
李漁已經在等著她。
莫少平看到她的時候,根本認不出這就是自己的姐姐。
李漁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左司,莫少平完好無損的給你。”
莫雨說:“多謝世子。”
李漁說:“我有一個妹妹,雖然不是一個母親,可兄妹之情並無異樣。你有一個弟弟,雖然不是一個父親,但姐弟之情,想來也是如此。”
莫雨怔住。
她找李漁的時候,隻說莫少平涉嫌某事,風靈衛要帶走詢問。可這李漁一言道破她最大的秘密,想來三江王已經把事情原委秘傳到帝都來了。可這些日子裏,除了徐驕他們,沒有三江源的人到過帝都。
她與莫少平同母異父,這個秘密,隻有三個人知道。
“不知道我那年邁的父母怎麼樣了。”莫雨問。
“該說的,不該說的,隻要都說出來,自然平安無事。”李漁說:“或許他們很快就能來帝都,隻是自此之後,再沒有天臨城莫家。”
“好!”莫雨冷聲道:“少平,我們走!”
“姐?”莫少平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
莫雨說:“我還要帶走一個人,還請世子方便……”
李漁說:“莫少平已經不是三江源的人,你可以帶走,至於其他人。想要帶人走,風靈衛怕是要給個說法。父親讓我不要多管,可我也想弄個明白,風靈衛何以要阻止三江學子秋試。是明帝的意思,抑或隻是海後的意思……”
莫雨冷冷道:“世子說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我會著人去查……”
這時,徐驕也迴來了,李漁對他微微點頭。莫雨現出厭惡的眼神,轉身離開,不再多說。
樓上欄桿處,李師師衝他喊:“徐驕!”
徐驕假裝高興,其實心裏煩的不得了,笑嘻嘻的跑上去,張開雙臂,好像要來一個擁抱。
李師師也很高興的湊上去,忽然渾身一個激靈,驚恐叫著:“你別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