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驕震驚不已,一道殘留在體內的劍氣,竟還有如此威力。
他想起風盜的話:先天,隻是武者的門檻。宗師,則是修道的門檻。這就是差別,這就是宗師的手段。
宗天師地,謂之宗師。
感悟天地的力量,以天地之力為用,便是這一境界的玄妙。就像魏無疾留在自己體內的這一劍,已不是純粹的真氣凝聚,而是帶著一絲天地之力。
這一劍的力量,不是憑空創造出來。它好像本就存在,存在於天地間,存在於任何時候的任何地方。魏無疾隻是以劍為器,將無形的力量化作有形,然後打入他身體……
徐驕心裏沉思著,好像有點明白什麼。傷口開始痛,鮮紅的血液汩汩往外冒,像個小泉眼。
李師師見到這一幕,捂住嘴巴,不敢出聲,隻敢落淚。
夭夭灑了點藥粉上去,伸手按住傷口,真氣溫柔湧出,催發藥性。不過片刻,血已止住,傷口變成了奇怪的白色……
徐驕長出一口氣,感激的看了夭夭一眼。兩人之間,無需言語。
李師師心疼說道:“是什麼人要殺你,敢殺你,還是在這種地方……”
夭夭說:“是魏無疾!”
“他,為什麼?”李師師懵懂的問。此時此景,這丫頭腦袋一片混亂。她也不想想:夭夭是怎麼知道的?
徐驕說:“別哭了,我還沒死呢,你守不了寡……”
“又胡說!崩顜煄熢孤暤溃骸拔簾o疾為什麼要來殺你,你得罪他了?”
徐驕說:“那是猜測,猜測沒有憑據,殺人是大事,不能胡說。來人黑衣蒙麵,未必就是他……”
夭夭說:“這是參差劍的傷。除了魏無疾,還有誰會參差劍,能傷了你這先天上境……”
徐驕心想:你要幹什麼,為什麼非要當著李師師的麵說這些話,容易引起麻煩。
夭夭冷冷瞧他一眼,極為不屑的樣子。
李師師疑惑問:“魏無疾,不就是五叔的師弟,王子淇身邊那個人……”
“是的!”夭夭說:“所以他來殺徐驕?”
“為什麼?”李師師問。女人似乎都有個毛病,有些時候,好像不怎麼愛動腦筋,而是想直接得到答案。
夭夭看她緊握徐驕的手,好似下一刻,這男人就要永遠離開似的。她輕輕一笑,指著兩人的手說:“這就是原因。殺了徐驕,你和王子淇的婚事,就再沒什麼可說的了。”
李師師猛地驚醒,眼中隱隱閃爍狠厲之色:“之前大哥對我說,在三江源的時候,幾次要殺我的人,應該都與王子淇有關。他之前不想娶我,現在又非要我嫁,這人有毛病吧……”
夭夭唇角露出一絲邪魅的笑。
徐驕看在眼裏,猜不透這女人想幹什麼。也不願多說,假裝重傷無力,閉上眼睛,催動真氣療傷……
公主府。
明居正冷眼看向王子淇。心想:這人身為皇子,基因應該不錯,自小錦衣玉食,接受的教育也是頂尖的。怎會這麼笨呢……
“居正莫如此看我。”王子淇說:“你這眼神,讓小王覺得自己好像很愚蠢!
“本來就愚蠢!泵骶诱f:“殺了徐驕,你能得到什麼?”
“我與李師師的婚事便無阻礙——”
“你與她婚事有無阻礙,不取決於徐驕,也不取決其他任何人。因為要嫁你的是李師師!泵骶诱f:“是她不願嫁你,不是徐驕不讓她嫁你。殺了奸夫,紅杏還要出牆,牆外還有奸夫,隻不過換個人而已!
王子淇臉色微變:“居正說話,未免太不好聽了!
“哼哼,這已經是好聽的了。”明居正說:“公主是女人,以為我說的可對?”
公主憐點頭,話雖不好聽,但事實就是如此。
明居正又說:“而且,殺徐驕,簡直是笨的不能再笨的辦法。他身在衛戍衙門,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你難道感覺不出來,他想對付風靈衛?”
王子淇說:“他若死了。徐元和徐之信,隻會認為是風靈衛幹的。這兩人不會就此罷休……”
“他們沒那麼笨。”明居正無語道:“如果徐元真那麼想,他怎會有今天的地位權勢。風靈衛也不是傻的,不是他們動的手,自然就會想到你。因為徐驕一死,除了你,似乎沒有第二個人是獲益者。”
公主憐要聰明的多,當下明白其中關鍵,便問:“現下怎麼辦?”
王子淇冷冷道:“此刻,他或許已經死了!
“並沒有!”魏無疾的聲音響起,他人好像憑空出現一樣。
王子淇看他肩頭隱隱有血跡,吃驚道:“你受了傷?不是已經成為宗師了麼……”
“他比我想象的厲害!蔽簾o疾說:“我破入宗師,竟也無法輕易殺他,雖被我一劍刺中,但以他的修為,應該死不了。”
明居正冷聲道:“不死才最好。我最後說一次,徐驕隻能是朋友,不能是敵人。如果王子淇心裏還有別的想法,那麼所謀大事,在下就不便參與了……”
“居正這話言重了。本王隻是覺得,居正所謀確實高明。與三江王聯姻,即便那位置不是我的,我也有資本去奪!
明居正哼了一聲:“你要先弄清楚,誰才是你的敵人!
王子淇皺眉不語。
明居正又說:“你的敵人,不是你最小的兄弟王子渃,而是皇城之中,高高在上的海後。人們懼怕海後,不是因為她是一國之母,而是因為她實際掌控風靈衛。你覺得,是讓徐驕和風靈衛對幹好,還是殺了徐驕讓風靈衛全力對付你好……”
王子淇沉吟半晌:“多謝指教……”
明居正說:“凡不是敵人的,都可以是朋友。凡不是朋友的,未必非要當作敵人。”
公主憐聽得一愣,明居正此人,果然有叔祖明中嶽的國士之姿。
這時,魏無疾突然說:“殺與不殺,都一樣!
“此話何解?”明居正問。
魏無疾冷冷一笑:“看我肩頭的傷!彼_衣領,露出傷口,那是五個小洞,傷口呈黑紫色。
公主憐和王子淇驚疑的看著。
魏無忌說:“同樣的傷口,我在方揚身上看到過。當時師兄曾說,那是被人以奇怪的陰寒勁力,用手生生抓出來的。我當時還不信,因為沒有聽過這種功夫。但今天,親眼所見,親身感受。徐驕五指成抓,聚氣指尖。那一刻,給人的感覺好似一隻骷髏手骨,從棺材裏爬出來……”
明居正愕然道:“難道是九陰白骨爪?”
不管是什麼,如果讓方迎山知道這件事,即便是徐元也保不住他。
此子,必死!
王子淇臉現喜色。如果你有了一個人的把柄,那麼最好讓他活著。
“時間不早,姑姑,小侄告辭了!蓖踝愉坎皇呛芟矚g明居正此人,因為他沒有對皇室最起碼的敬畏。有一種明中嶽才有的,超然之上的感覺。
但他不是明中嶽,放眼當今,也不應該有明中嶽這樣的人。
傅采凝送兩人出府,她深深一禮,圓圓的臉上,露出可愛的笑容,對魏無疾說:“恭喜你!”
魏無疾一笑:“謝師姐!”
傅采凝轉身迴府。王子淇頗有些震驚,問:“你叫她什麼?”
魏無疾說:“她曾是武道院弟子,天資在我之上,隻因是百濟人,所以老師沒有收她在門下。”
王子淇沉吟道:“我記起來了。那年姑姑迴來,是她把姑姑扶下馬車……”
府內,明居正斜眼看著公主憐。
他也是男人,也曾一瞬間恍神。不過,見麵多了,副作用也就不那麼大。畢竟,在他心裏,有比女人更重要的東西。
男人一生風景,女人不過旅途鮮花,再怎麼漂亮,也不能停下向前的腳步。
公主憐看向明居正,這眼光她熟悉。
幾乎每個男人都是用這種眼光看她,即便是血脈至親的明帝,偶爾也會顯現出一絲貪婪。
她想到了徐驕:這人是例外。雖然他的眼神裏,同樣充滿著男人的低級趣味,甚至心裏也同樣有齷齪的想法。
但徐驕的眼神,是欣賞的,期望的。就像小孩子看到心愛的糖果,而不是野狼看向可愛的白兔。
公主憐幹咳一聲。
明居正收迴思緒,頗有些尷尬的說:“王子淇,才不配位!
公主憐說:“為什麼?”
“成大事者,需先有德。無論真誠還是虛偽,裝也要裝出來一些。至於是否有才,倒還是其次!
公主憐皺眉:“既然是這樣,叔祖何以選中他。還有,你怎麼知道他沒有德?”
明居正冷笑:“連你也叫祖父一聲叔祖,王子淇卻直唿我名字。在他心裏,我們根本不配明家皇室!
“這是叔祖的意思?”
明居正神秘一笑,搖頭說道:“這是我的想法!
二十年來,帝都從沒這麼熱鬧過。
一大早的,六部三院主官,以及京兆尹溫有良,早在文淵閣等著。
昨日入夜時分,徐元通知各部:今天內閣議政。照例請了海後,可太陽升起老高,海後都已到了,卻不見徐元。
獨孤鴻一人坐在上首,聽到海後歎息:“徐老大人怎麼沒來?”
諸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獨孤鴻咳了一聲:“徐老頭怕是來不了了。我聽說他孫子徐驕,昨夜遭人行刺,重傷不起,現在是不是活著還不確定。搞不好,要白發人送黑發人呀……”
常奉安大驚:“有這種事?”
海後清冷的聲音傳出來:“你是大理寺卿,竟不知道?”
常奉安偷偷看向溫有良,心想:你京兆府地麵消息靈通……
溫有良搖頭,表示不知。
常奉安看諸公神色,應該是所有人都不知道。
海後冷聲問:“你們都不知道?”
“怨不得諸位大臣。”獨孤鴻哀歎:“事情發生在衛戍十三營。老夫接到上報,下令不得宣揚。衛戍衙門,乃是軍部所轄。歹人竟深夜闖營,刺殺營中主將。這話傳出去,老夫可以不要臉,朝廷的臉麵呢?傳出去,還以為我聖朝好欺,有心人怕是又要蠢蠢欲動……”
溫有良問:“老將軍,是何人如此膽大?”
“哈,你倒問起我來了!豹毠馒櫿f:“你這京兆府,我看早關門了算,還有大理寺。想也知道,孤身闖營,沒有一身驚人本事,怎能傷得了營中主將。也真是丟人,一營兵士,五百玄甲軍,連個人都留不住……”
溫有良說:“估計是江湖上的高手……”
“還不是一般的高手,我看,至少也要宗師以上,才能於衛戍營中,殺人不成來去自如!豹毠馒櫩聪蛑楹煟骸昂a,風靈衛消息靈通,於當世宗師以上高手,皆有掌握。卻不知,近日是哪一位來到帝都……”
海後沉吟著,珠簾隔著,也看不出她神情如何,過來許久才說:“我會讓人去查……”
獨孤鴻哼了一聲:“風靈衛越來越不像話,昨日還闖入衛戍營中,打傷我將士。老夫最不喜打小報告,直接彈劾到明帝那裏。明帝傳下口諭……”
“陛下怎麼說?”海後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了。
“明帝言道:‘風靈衛,並非超越三司!豹毠馒櫗h視三院六部的主官:“諸位大人,以後的事,你們自己看著辦。若有什麼不妥的,再也不能推到風靈衛身上。徐老頭會護著你們這幫斯文人,但老夫不會!
諸公心裏想:這是什麼意思呢?看來等一下,還要廣元樓去也。
他們心裏嘀咕的,不是那闖衛戍營的人是誰,而是為什麼?
說起高手,帝都這個地方,除了西山武道院,便是內衛府,然後是風靈衛。前兩者不大可能,最有嫌疑的是風靈衛。
他們都是當事人,上次內閣議事。朝廷兩個老寶貝,聯手擺了風靈衛一道。這才幾天:持刀闖徐府,入營毆兵士,夜裏殺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孤立事件……
珠簾晃動,發出一陣嘩嘩啦啦的清脆聲,海後沒說什麼便走了……
諸公心裏頓時開朗:這是報複。做的這麼過分,海後不知道,估計沒人會信。若海後真不知道,那問題更大。
其中有些人心裏感歎:聖朝三傑,明中嶽,徐元,獨孤鴻。這三人是當年明君親選的輔政大臣,一手扶持天運帝,又將天承帝推向皇座。到了明帝這一朝,時移世易,年輕人是不喜歡老人家那一套的。
這些三院六部的官員,和明帝海後都一樣的想法:如果能,早將三人踢到鄉下養老去了。
奈何,三人中明中嶽雖和徐元不對付,但獨孤鴻是個老好人。這老頭掌管軍部,像一個熱血少年。要動兩人,就要先動他。
可是,糾結的也在這個地方。要動獨孤鴻,就得先動明中嶽和徐元。
所以,不動則已,動則三人一起。
一棵百年巨樹倒下,未必能連根拔起,說不定連砍樹和看熱鬧的人都得壓死。
當徐元把這個道理說出來的時候,徐之信一臉驚愕。他問:“父親,你做了一輩子人臣,可有過真正忠君的時候?”
徐元微微一笑:“當然有,在我年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