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驕畢竟已破入宗師境。
一個境界的差別,是質的變化,而不是量的不同。而且,他與納蘭雪又不是第一次交手。除了她手中的滄溟劍,沒有什麼可忌憚的。
肩膀下沉,同時身子側開,一拳擊向納蘭雪小腹。他是宗師,每一拳都帶著天地之力,氣勢,威力,隻要一下,納蘭雪便遊戲結束。
然而,一片綠光閃過,是莫雨的琉璃刀。
一刀斬下,天地之力像小溪突然被堵住,分散成無數涓涓細流,再無威力可言。
同一時間,納蘭雪手腕翻轉,滄溟劍毒蛇似的縮成一個圈,然後忽然繃的筆直,劍身劃出一個優美的弧線,斜著抹向徐驕……
這一下實在大出意外,難以預料。尤其是莫雨的琉璃刀,竟會有這種功效。配合著納蘭雪,和他這個宗師一戰,未必沒有機會。
整個人趴在瓦片上,隨即一滾滑了出去。滄溟卻已蓄足了劍氣,將屋頂割開一道數米長的口子。
“還不走!”莫雨再次提醒納蘭雪。
納蘭雪卻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飛身而起,滄溟劍晃著劍光虛影,劈向徐驕。
徐驕翻身就是一掌,天地之力凝聚出一個掌影,拍向納蘭雪胸口。
納蘭雪不閃不躲,因為莫雨就在身邊。一片綠光覆蓋掌影,天地之力變得淩亂而無法凝聚……
“走吧!”莫雨再叫一聲。
納蘭雪恍若未聞,滄溟劍爆射出萬千劍氣。
徐驕大喝一聲,天地之力爆發……
莫雨琉璃刀同時綠光大盛……
轟的一聲。
這一幕,就像映照著垂柳的湖水,突然投入一塊巨石,蕩起無數波紋。在道道綠光的掩映下,滄溟劍氣傾瀉而下……
幸虧徐驕躲得及時,饒是如此,也被劍氣掃中,身上多了十幾道口子。
還好隻是劍氣,還好他是宗師境。唿吸之間,真氣圓轉,天地之力入體,劍氣還未侵入經脈,便被逼了出去。
打鬥的聲音,早已驚動了京兆府所有人。
三貓和小山遠遠看著,發現徐驕好像要吃虧,三貓拔刀就要上去幹。
小山卻攔著他:“大哥交代過,我們都不能出手。”
夭夭也看著這一幕,她對薛宜生說:“你看到那雙琉璃刀了麼,我可從沒聽過,琉璃刀有這麼神奇的。”
以安慕海大宗師的境界,早已察覺到天地之力波動,隨即想到諸多可能性,隨即想到徐驕,想到莫雨,也想到了納蘭雪。
臉色忽然陰沉。他以為白天的事情已了,原來隻不過是開始——
海後見他臉色陰沉,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安慕海的人已經不見了。
出了皇宮,飛身直向京兆府的方向。突然感覺四周天地之力湧動,似有阻礙之勢……
安慕海停住身形,人輕飄飄的落在一棵大樹上。
“既然來了,何不現身?”安慕海冷哼道。
腳下樹葉嘩啦啦的響,似是對他的迴答。
“哼,閣下想攔住我,怕是得現身露些真本事出來!”
樹葉突然一片片飄落,不是落在地上,而是浮上空中。
安慕海身處其中,感覺如在星辰之間。
兩股不同的氣息,兩個沒有露麵的大宗師。
“哼哼……”安慕海冷笑:“帝都之中龍盤虎踞,兩位藏的好深呀……”
京兆府裏,納蘭雪趁徐驕起身不穩,人劍合一,猶如流星。
徐驕深吸一口氣,雙手抱圓,身體竟泛起淡淡光澤。還未出手,天地之力劇烈波動。剎那間,周圍的夜色,猶如洶湧的大海,狂風巨浪。納蘭雪甚至感覺到身體不由自主的起伏……
“小雨——”她大喊。
莫雨飛奔而至,琉璃刀幻化出碧綠光芒,卷向徐驕。
“讓她走!”莫雨喝道。
徐驕原以為,風靈衛的左右司不過是關係戶。
地位僅次於南宮俎,但本事差的太遠了。可當這兩人聯手,其實差的也不那麼遠。滄溟劍的邪異,琉璃刀的神奇,兩者相輔相成,攻守之間堪稱完美。
他感覺在莫雨的琉璃刀下,身邊的天地之力變得淩亂不堪,正在一點一點的失去它的力量。
琉璃刀,應該是比滄溟劍更寶貝的東西。可夭夭早就見識過琉璃刀,她卻從未提過,除非她也不知道。否則,一定會提醒自己當心。
“讓她走!”刀光舞動中,莫雨又是一聲尖叫,這一次甚至有點祈求的感覺。
“廢了他!”納蘭雪從來不會對敵人寬容。
徐驕微微一笑,心念一動,叫一聲:“殘霞!”
京兆府偏院,殘霞劍破窗而出。
一道血光劃破夜色,砰的一聲,正撞在莫雨的琉璃雙刀上。哢嚓,其中一把碎裂,莫雨被撞的斜飛出去。
徐驕順勢雙手握住劍柄,扭腰,四尺長劍斜向上撩……
納蘭雪悶哼一聲,整個人倒飛出去。
徐驕再踏上一步,高舉殘霞劍,猛地劈落下來。一道隱約可見的劍影當空落下。此時的納蘭雪還在墜落,根本無力抵擋這一劍。
莫雨飛身衝上,僅剩的一把琉璃刀橫舉過頭頂。
徐驕眉頭一皺,莫雨的修為挨不住他這一劍,真是個悍不畏死的小傻瓜。心念一動,劍影消散,人卻衝了過去。偏轉殘霞劍,砰的一聲,打鐵似的,直接錘在莫雨的刀身上。
即便他收迴了大半功力,還是轟的一下,把莫雨連人帶刀砸了下去,撞破房頂,重新迴歸大牢。
納蘭雪大驚唿喚:“小雨!”
莫雨大聲迴她:“快走呀……”
納蘭雪聽她聲音,便知沒有大礙,又想徐驕隻是針對自己,今晚就是個陰謀,於是飛身而起。隻要離開京兆府,徐驕再厲害也拿她沒辦法。因為京兆府四周,全是她的手下。
徐驕冷哼道:“你走,她就死!”
殘霞劍幻化重重劍影,映照夜色,發出絢爛的劍芒。仿佛漫天星光,全在這一劍之上……
納蘭雪本已快出了京兆府,看到徐驕這一舉動,想也沒有,返身飛迴。
滄溟的劍影一波一波的,像一層層海浪湧向徐驕。
徐驕身形一晃,好像憑空消失一般,下一刻突然出現在半空。
“你對她的愛,真是讓人感動呀。”徐驕冷笑。
納蘭雪一怔,便看到漫天星光落墜落。
一瞬間,劍氣像無數條毒蛇,撕咬她身體每一寸肌膚。把她褲子撕爛,把她袖子撕爛,雪白修長的腿露在外麵,潔白光滑的手臂,被劍氣劃出無數道血痕……
徐驕暗罵一聲:媽媽的,她身上軟甲什麼玩意兒。我這全力一擊,連條痕跡都沒有留下。看著手中殘霞劍,自語道:兄弟,你好歹是把神劍,有靈性的,這有點不夠看呀……
身下轟的一聲,納蘭雪此時才墜落到地麵,結結實實的砸在地上。
徐驕看了一眼,心道:嗯,這才像是來殺人劫獄的。
莫雨撲過去抱住納蘭雪。
徐驕這一劍太狠了,劍氣縱橫,絞的納蘭雪身上全是傷,衣服像被剪子剪過一樣。還好身上穿著羽蛇軟甲,護住了心肺,不然此刻就得是裸體。
人,可以殘忍,但不能下賤。這就是他恨徐驕的原因。
“你怎麼樣?”
納蘭雪呻吟道:“快走,離開……”
“她隨時可以離開。”徐驕飄身下來:“真是意外呀,竟會是納蘭大人?”
這個時候,外麵傳來唿喊聲:“溫大人,兇徒已被徐大人拿下了……”
溫有良的聲音隨即傳來:“好,好。我哩媽呀,什麼人如此大膽,敢闖京兆府,劫獄殺人……”
腳步聲靠近,溫有良看見了納蘭雪,腦袋一縮:“哎呦,我哩媽呀。來人呀,全衙搜索……”
“不必了溫大人。”徐驕說:“兇徒隻有一個,隻是讓人意外。”殘霞劍指著納蘭雪:“竟會是風靈衛右司。黑衣遮體,黑巾蒙麵。右司大人,你這是幾個意思呀?”
納蘭雪唔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全噴在了莫雨身上。
溫有良無話可說,隻“哎呀呀”長歎一聲。他看到納蘭雪的時候,就猜到一二,本想沒有別人看見,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徐驕一句話點名,反而引得更多人圍上來看。
一看之下,無人不震驚。
溫有良無奈,他自認沒有什麼把柄在風靈衛手上,可也不想得罪風靈衛。他是科舉正途出身,無根無基,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
“真的是右司……”
有人小聲議論。
溫有良怒道:“看什麼,還不這什麼那什麼的收拾一下。唉……”
莫雨看向徐驕:“你現在滿意了?”
徐驕微笑點頭:“真的很意外。納蘭大人的身份,想進京兆府,大可光明正大,我還會親自迎接。何以深夜之時,黑衣蒙麵。為劫獄,還是為殺人?不會是為了來看看,我有沒有難為莫雨吧……”
納蘭雪說不出話來,淩亂的劍氣,已將她氣血絞亂。
莫雨恨道:“你不是也曾經夜探大理寺——”
“胡說,本官向來為人正直,且奉公守法,莫左司不要冤枉人。”徐驕沉吟道:“既然納蘭大人能夜闖京兆府,同理可證,她也能夜闖大理寺呀……”
“你——”莫雨一時語塞,連男人也吵不過,枉為女人。
莫雨抱住納蘭雪,輕聲說:“我們走!”
徐驕橫劍攔住:“你可以,她不行。我才就任司法參軍幾天,你就想讓我徇私枉法。總得讓我新官上任三把火,先燒個名聲出來。”
“我一定要帶她走。”
徐驕搖頭:“就算她是我小姨子,這個人情還是不夠。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看到了,你讓我怎麼交代。不如這樣,四周都是風靈衛的高手,你出去集結一下,稍微給京兆府一點壓力。溫大人隻要猶豫,我就坡下驢,立刻送你們出府,趕緊迴南衙療傷……”
莫雨一想,這是個道理,起身正要出去。被納蘭雪一把拽住,艱難的說:“你還沒上夠他的當?”
莫雨一愣,頓時明白。如果真是那樣,事情就鬧的更大了。風靈衛圍攻京兆府,說不定會被扣個謀反的罪名。
以徐驕的尿性,這不是不可能的。更說不定,衛戍營玄甲軍就在附近,一個火頭,雙方就要拚起來,那正合徐驕心思。
想了又想,衝徐驕說:“你等著!”扶著納蘭雪靠在牆角,什麼話也沒說的離開。
徐驕知道,她不是去找海後,就是去找安慕海。
而此時的安慕海,依舊站在樹梢。身邊漂浮的樹葉,突然嘩啦啦的飄落地麵。他再也感受不到天地之力的波動,心裏明白,無論情況好壞,都已經結束,成了定局。
可這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攔住他去路的兩個大宗師。其中一個的氣息很熟悉,應該是交過手。可怕的是另一個,氣息之恐怖,他此生從未遇見過如此高手。
昏暗無人的長街,一個瘦弱的身影一閃而過,隱在黑暗裏。他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自己,能讓他這個大宗師有這種感覺的,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做到。
一個沉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原來是殺門之主,有意思,嗬嗬……”
聲音就此消散,不見人影。
可怕。
他是殺門之主,這世上能讓他覺得害怕的人,絕對不會超過十個。
徐驕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納蘭雪麵前。
他在等,等納蘭雪緩過勁兒來,說話不那麼費力氣。
勝利者總是要說點什麼,不一定是風涼話。如果不說點什麼,似乎總是有那麼一點點遺憾。
納蘭雪氣息漸漸平穩,可她閉著眼睛,似乎不想說話。
“納蘭大人?”徐驕說。
納蘭雪毫無反應。
“其實,我不願和任何人為敵。”
納蘭雪看他一眼:“我們好像已經是敵人了。”
徐驕說:“你一定以為,我這是在報複,報複那日你長街行刺。其實不是的,我並未怨恨你,你要殺我,一定有你的理由。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我都能理解。”
納蘭雪還是不說話。
“若隻是看我不順眼,就想要我的命,那我就不能理解了。而且我相信,你也不是那麼無聊的人。”
納蘭雪冷笑一聲:“下次殺你,就是這個理由。”
“你我為什麼非要是敵人呢?”徐驕說:“我們可以是朋友的。就某個方麵講,你我應該是朋友。我們都很厲害,在江湖上算是高手吧。而且我們都用劍,巧吧。而且我們都是做官的,還是實權衙門。日後你不方便,我不方便,都可以幫襯。而且,我們都喜歡女人……”
納蘭雪眼中寒光一閃:“你說什麼?”
徐驕微笑道:“我看得出來,你喜歡莫雨。暗戀是件很痛苦的事,這方麵我經驗很豐富。直到現在,我都無法忘記同村那個小姑娘。我們一起上小學,一起上初中,後來就不一起了。我最大的遺憾,不是沒有結果,而是這段感情,還沒有熬到有結果的年紀,就無聲息的結束了……”
他說的是實話,所以神情是真的遺憾和悲傷。
納蘭雪有些沒聽明白,但完全理解他的心情。
不過,納蘭雪卻說:“我不知道你在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