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雪一雙大眼睛,清澈的像山間流出的小溪,似乎並沒有被徐驕的話忽悠住。
徐驕也不在意,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在某個時候,會發(fā)芽,然後開花,結(jié)果。
他說的那些猜測,也許沒有多少道理,但懷疑本就是沒有道理的。
海後,一定是天涯海的人,否則莫雨和納蘭雪不會成為左右司,掌控風(fēng)靈衛(wèi)。把南宮俎這個內(nèi)衛(wèi)閣領(lǐng),風(fēng)靈衛(wèi)司正架空。
他隻是把話反過來說,凸顯海後與天涯海利益不同。
而且,海後更加信任的,貌似是安慕海。
這個太監(jiān),竟然能說服海後交出名冊,一下就退到無可再退的地步。即便有充分的理由,也不至於狠絕如斯,自斷翅膀吧。除非,她對安慕海無比信任,超過了任何人,才會不加思考的同意。
可是,安慕海不是天涯海的人。西城五爺?shù)难酃猓窍嘈诺摹?br />
那麼他是誰?
恐怕納蘭雪和莫雨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人就是這樣,當有些事覺得奇怪的時候,會自己去找問號。就像一對深愛的夫妻,腦子裏絕對不能有懷疑對方不忠的念頭,否則,遲早會找出些證據(jù)來。
徐驕嘿笑一聲:“瞧你說的,我並不是在挑撥離間,而是基於眼下所呈現(xiàn)的事實,做出合理的推測和猜想。”
納蘭雪冷哼一聲:“你設(shè)局害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那倒不是!”徐驕幹脆坐下來,和納蘭雪一樣靠在牆上。別說,她雖然是個同誌,可還是蠻香的,身上的味道,比莫雨的還好聞。
“我是想用你來要挾海後,看能不能得到羽蛇膽。”徐驕說:“我的意思,已經(jīng)都說給了莫雨。想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宮中了。”
納蘭雪哼了一聲:“你倒是會做生意,什麼都不付出,就想得到天涯海奇寶。”
“你覺得海後會答應(yīng)麼?”徐驕問。
“不會!”
“為什麼?”
納蘭雪說:“如果海後不答應(yīng),你會殺了我麼?”
徐驕搖頭:“不會!”
“為什麼?”
“我不能用一個無辜者的命,去換我妹妹的命。”徐驕說:“而且,如果海後不答應(yīng),還有別的辦法。”
納蘭雪不語。
徐驕問:“你不想知道?”
納蘭雪冷笑:“你會說麼?”
徐驕說:“是明居正的主意,以三江學(xué)子的事為借口。你別說自己不知道,自開科取士,三江學(xué)子秋試,沒一次順利的。誰動的手段,你我心裏都清楚。尤其是這一次,莫雨在船上動手,被我親自堵了。明居正就想用這件事,直接逼海後。這件事不大,也不很麻煩,可一旦鬧出來,名聲就不好聽了。”
納蘭雪說:“那也沒什麼。”
“千萬不要小看明居正。如果你覺得我卑鄙無恥,那麼我與明居正相比,不止是君子,算得上老實人。”徐驕說:“我聽明居正的語氣,這件事鬧起來,要把明帝也牽涉其中。你想呀,秋試針對三江學(xué)子,風(fēng)靈衛(wèi)動的手。不喜歡三江源的,那肯定是明帝。到時候明帝要自清,就得找個替死鬼,你覺得會是誰?”
納蘭雪防備的看著他:“你好像不應(yīng)該對我說這些吧。”
“我是提醒你。”徐驕說:“不管是不是明帝的主意,他要自清,要麼是找海後出來承擔,要麼就把一切都推給莫雨。畢竟,這一次,莫雨動手,還被羽千鴻逮個正著。”
納蘭雪神情稍顯憂慮。
徐驕說:“我是尊重你和莫雨的感情,所以才提醒你的。”
納蘭雪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徐驕說:“不要這樣麼,好像一整晚都是我在掏心掏肺,你都沒有說話。”
“階下之囚,無話可說。”
“可以聊些感情的問題嘛。”徐驕說:“比如你和莫雨,你們一起長大的麼?”
納蘭雪不說話。
徐驕自問自答:“青梅竹馬呀。那你什麼時候,發(fā)覺自己對她的感情是不一樣的呢?”
納蘭雪更不說話了。
徐驕又說:“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一定是青春期。哦,對,身體發(fā)育的時候,十五六歲的樣子吧。”
納蘭雪眼睛瞇了一下。
徐驕說:“說對了吧?那怎麼開始的呢,是不是洗澡的時候,看到她早熟的身子,所以被吸引……”
“徐驕,你很下作。”
“怎麼能叫下作呢,春心萌動,都是從某一刻,某一件事開始的。日久生情,我一點都不信。沒有激情衝動,絕不會有愛。日久生情,絕不是愛情,而是友情。”
“誰告訴你的?”
“誒,這個我還真思考過。你想,以前自由戀愛的少,幾乎都是包辦婚姻。都是先日久,然後再生情的。可生活中如果沒有激情,還是生不了情。於是男的偷人,女的出牆……”
“原來你這麼煩人。”
“就說我的話有沒有道理吧……”
他的話很有道理。
莫雨將他一番壯誌,要去勢風(fēng)靈衛(wèi)的豪語說出來,連安慕海都稱讚:“此子看的通透,甚明形勢之理。謙謙君子徐之義,竟養(yǎng)了個善謀的兒子,倒是更像徐閣老多一些。”
莫雨驚道:“那麼徐驕就不是胡說八道,他是真的有這個打算。海後……”
海後沉默不語,看向安慕海。
“想,可以。做,很難。”安慕海說:“你看到的,是徐驕和明居正聯(lián)合,兩個少年,能鬧出多大事?明帝現(xiàn)在西山,帝都的任何事,都可大可小。徐驕和明居正盡管鬧,但事大事小,卻由不得他們說了算。”
“我不明白。”莫雨說:“徐驕信誓旦旦,好像一切盡在掌握。”
“兩個少年,若無徐元和明中嶽推波助瀾,僅是漣漪而已。”安慕海說:“但徐元要的和明中嶽不同。前者隻想掌控朝局,各方安穩(wěn)。後者一味想著王朝千秋萬代,皇權(quán)永固。風(fēng)靈衛(wèi)交出名冊,徐元領(lǐng)悟善意,自然也不會把事情做絕。難的是明中嶽,我至今沒有想到說服他的法子。”
莫雨更不明白了:“但所有的事,都是徐驕和明居正聯(lián)手的呀……”
“天真!”海後說:“若無明中嶽,那些風(fēng)靈衛(wèi)暗探怎麼暴露的?有此能力,又有此手段的,隻有內(nèi)衛(wèi)。所謂內(nèi)衛(wèi),說的好聽是護衛(wèi)明帝,其實是護衛(wèi)皇。如今這皇室,還不是以明中嶽為尊。”
安慕海說:“我早就跟你說過,徐元和明中嶽,隻是看起來不合而已。這兩人和柱國將軍獨孤鴻,自明君之後,乃是集大權(quán)者。治皇權(quán),理朝政,管軍事,若是不合,怎會相安幾十年。明中嶽命內(nèi)衛(wèi)交出密探名冊,明居正便升任大理寺少卿,明顯是商量好的。關(guān)鍵在於,明中嶽何以如此。有什麼事,非要大理寺少卿這個職位去做的呢?”
海後怒道:“我從未得罪過明中嶽,向來謹守晚輩之禮,他為何如此逼我?”
安慕海說:“天極閣沒有答應(yīng)明居正的要求,怎麼不算得罪?你是怎麼想的,想以羽蛇筋為要挾,讓明中嶽支持王子淵?”
海後沒有說話,她確實存了這個心思。
安慕海歎息道:“有些人是無法被威脅的,因為他們有的是辦法讓你低頭。而且,你與天涯海的關(guān)係,風(fēng)靈衛(wèi)與天涯海的關(guān)係,本就最遭明中嶽忌諱,他又怎會坐視不管。還好,交出名冊,徐元那邊應(yīng)該滿意了。之後要做的,就是讓明中嶽滿意……”
莫雨不在乎這些,急切道:“可是小雪呢,她現(xiàn)在被徐驕抓了,硬是汙蔑她夜闖京兆府,圖謀不軌……”
安慕海說:“她生怕你在京兆府遭受嚴刑,關(guān)心之下,才做出這種事,既沒殺人,又沒放火。即便有罪,不過懲戒而已。徐驕再怎麼膽大,還能殺了她麼?”
“那混蛋本就膽大,他想做什麼,誰都想不到。”
安慕海說:“此子一身江湖氣,那就江湖論之。教你一個法子,不用三天,就能逼他放了小雪……”
莫雨聽了安慕海的辦法,懷疑是否有用,但總得一試。徐驕卑鄙無恥且好色,納蘭雪的長相,保不準這混蛋要做出些下流事。於是,也不多留,連夜迴南衙安排。
宮殿裏一陣安靜,海後不說話,安慕海也不開口。
過了好久,海後突然問:“有些話,不方便在雨兒麵前講是麼?”
安慕海沉吟道:“徐閣老對我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他讓我勸你,凡事要為王子淵考慮?”
“什麼意思?已把名冊給了他,老頭還是不滿意。難道還要我把羽蛇膽奉上,他倒真是看得起我。”
“帝位誰繼,徐閣老並不在乎,隻要不動搖根本。所以清除那些投靠風(fēng)靈衛(wèi)的官員,於他已經(jīng)夠了。”安慕海說:“可他如此提醒,大概是說明中嶽吧。於明中嶽來講,你背後的天涯海,才是最為顧慮的。”
海後皺眉:“你這是何意?”
安慕海說:“就像你安排王子淇聯(lián)姻三江源一個道理。為了避免外戚幹權(quán),王子淇失去機會。可是王子淵呢,有你這個母親,而你身後站著天涯海……”
“大統(tǒng)誰繼,乃是陛下一言而定——”
“自明君之後,誰能坐上那個位置,從來不是帝王說了算的。”安慕海說:“我隻是提醒你,是到了取舍的時候。這世上並沒有太多秘密,就像你的身份,就像風(fēng)靈衛(wèi)與天涯海的關(guān)係。雖然他們無法證實,但也不需要證實。我想,即便是明帝,也不想看著天涯海成為第二個天遺族。”
海後沉吟不語。過了良久才問:“你怎麼想?”
安慕海輕笑:“我可不想有一天你成為太後。這條路上,不知有多少敵人,即便天涯海傾力相助,也未必能走到盡頭。敵人,遠比你想的多,也比你想的可怕。就像攔住我去路的那兩個大宗師,你可曾想過,如今的帝都,就隱藏了這樣可怕的人物麼?”
“是寒山清池的人?”海後問。
安慕海搖頭:“不是。隻感覺其中一個與我相差不遠,一個猶在我之上。唉,人生一世,何必多求。我得去京兆府,警告一下徐驕……”
安慕海趁著夜色來到京兆府,卻看到了傻眼的一幕。
徐驕正給納蘭雪上藥。
納蘭雪手臂雙腿,皆為劍氣所傷,不但劍氣入體,也傷痕累累……
“這可是好東西,我特意問薛宜生要的,絕不留疤。”
“嗬,那我要謝你了。”
“太客氣!”徐驕笑的很純真:“你這軟甲不錯,我全力一劍,連條劃痕都沒有留。什麼材質(zhì)的……”
“乃是用羽蛇之皮。”
“我靠,硬度太高了,鑽石都沒這麼狠的。誒,不對呀,聽說鬼王曾經(jīng)斬殺過羽蛇。我的殘霞已經(jīng)是神劍級別,鬼王手裏豈不是更神……”
“哼,鬼王修為,一根樹枝也能稱神……”
安慕海看不懂了,兩人之前還生死鬥,怎麼不打不相識,變得交情起來……
南城,緊挨著徐元府的,是一座王府,但已空置了二十多年。
古色古香的牌匾,上麵寫著“永王府”三個大字。
明居正如果不是做了大理寺少卿,來迴西山太學(xué)院不甚方便,他甚至不知道,明中嶽的封號竟然是:永王!還是明君親賜。
難怪如此尊崇,這樣的封號,皇帝耳朵裏,估計會很不舒服。
王府早就被收拾打掃,可見明中嶽早就想到這一天。讓他意外的是,辦事的人竟是內(nèi)衛(wèi)閣領(lǐng),北擇無人。
“這宅子,左鄰徐閣老府,右邊是柱國將軍府。”北擇無人說:“但論宅院,帝都,以此三處宅最佳,公主府除外,那本是皇家別院。”
明居正笑道:“這麼說,他們?nèi)辉?jīng)關(guān)係極好,連住都如此緊鄰。”
北擇無人說:“這些都是明君當年賜下,盛世延綿全賴三老。其它宅院,都是後來建的。當年明老搬去西山創(chuàng)辦太學(xué)院,王府便空了下來。徐閣老和柱國將軍也都換了府門匾額。”
“哦,那兩位想必也是爵高位重。”
“這個自然。明帝離世之前,賜明老永王號,賜閣老興國公,賜老將軍柱國公。隻是時間過得久了,大多數(shù)人都忘了他們的爵位。”
“有勞閣領(lǐng)。”明居正謙虛道:“私人之事,竟要勞煩內(nèi)衛(wèi),實在過意不去。”
北擇無人笑說:“這王府之中,沒有一個不是內(nèi)衛(wèi)的。燒水的丫鬟,喂馬的仆人,皆出身內(nèi)衛(wèi)。”
明居正心裏覺得別扭,這不像是保護,更像是監(jiān)視。
北擇無人又說:“明老也是擔心你,所以特意叮囑。”
明居正尷尬一笑:“我還以為內(nèi)衛(wèi)隻聽從明帝調(diào)遣。”
“不,明老也有這個權(quán)利。內(nèi)衛(wèi)保護皇室,明老是皇室之尊,自然聽他安排。”
明居正搖頭:“難怪呢,明帝要另立一個風(fēng)靈衛(wèi)。”
“明老還吩咐,公子但有所為,可差遣內(nèi)衛(wèi),我等定當配合。”
明居正心想:這老頭,是鐵了心要把風(fēng)靈衛(wèi)拔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