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雲(yún)霆坐在床邊凝視他睡顏許久,終是忍下心中翻湧情愫,起身更衣離開。
僅過去半月時間,柔然便變本加厲在北疆周邊蠢蠢欲動,擾得周圍百姓不得安寧。柔然前任可汗離世不久,新可汗鬱久閭予賀真正準備藉此機會挑起兩族鬥爭,好在族人麵前彰顯才幹。
如今邊境情況危急,燕泓風即便想讓晏雲(yún)霆多留幾日,怕也是難了。
晏雲(yún)霆踏出殿時宋安就已經(jīng)在門口候著了,他遞上一把油紙傘,往寢殿裏看了一眼,並未看見裴嬰的身影。他跪在地上低聲問道,「將軍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返京,為何不同公子道個別?」
雨勢漸小,一滴雨珠砸在傘尖上,隨即四分五裂地飛濺出去,晏雲(yún)霆望著長廊下一隻梳洗翠羽的鳥兒,低嘆一聲說道,「離別之情難忍,隻怕我受不住他的眼淚。」
二十萬大軍已在宮城門口集結待發(fā),燕泓風頂著病軀,由太子燕晁在側攙扶,才勉強在城牆上站起。天色仍是陰沉的,燕泓風花白的鬍鬚讓風吹得微亂,他眼角細紋密布,竭力睜大雙眼才看清城牆下一身鐵甲的晏雲(yún)霆。
才及冠的少年將軍騎著赤色寶駒,腰間明心鋒利而涼薄,隔著清晨的朦朦雨幕和霧靄,時間恍若光速倒退逆轉。
那也是一年春末,晏家大少爺在城牆下遙遙揮手,與年輕的帝王作別。去時晏叡鮮衣怒馬,半年後大軍迴朝,卻抬迴了他的棺槨。
燕泓風幹枯的手掌緊緊握住城牆上粗糲的石磚,這城牆太高,風颳得太急,年邁的老人站在那裏搖搖欲墜,眼看著大軍緩緩離開,晏雲(yún)霆縱馬行駛在最前列。
燕晁扶穩(wěn)了他,言辭懇切道,「父皇,元徽已經(jīng)走了,這裏風大雨急,您還是隨著兒臣下去吧。」
燕泓風抓緊了他的手,顫巍巍地搖了搖頭,「讓朕......再看一眼。」
此時轟隆隆落下一道春雷,劈下了芍藥上的一滴露水,也驚醒了熟睡的裴嬰。他從床上坐起,下意識伸手往床鋪邊上摸了摸,早已一片冰涼。
片刻寂靜後,裴嬰忽地翻身坐起,神情茫然,沙啞地喊了一聲,「元徽!」
宋安推門進來,小跑著上前跪在他眼前,俯首低聲道,「公子,晏將軍已於半個時辰前就到了城牆下,大軍、大軍怕是已經(jīng)出發(fā)了!」
坐在床上的裴嬰忽然閃過一瞬間的無措,宋安進來後忘了關門,疾風卷著雨水飄進屋裏,他的一縷發(fā)絲讓風揚起。裴嬰目光中的茫然漸漸散去,眼角眉梢浮現(xiàn)起狠厲與森然,他握拳狠狠砸向床鋪,咬牙恨聲道,「晏雲(yún)霆......」
大軍已愈行愈遠,停了一陣的雨水又劈裏啪啦地砸了下來,纏綿病榻許久的燕泓風終於有些支撐不住,長嘆一聲後扶著燕晁的手轉過身來。
城門即將關閉,就在這時在場眾人聽見紛遝而至的馬蹄聲,燕泓風渾濁的眼瞳一轉,咳了兩聲轉頭去問燕晁,「是何人在此時出城?」
燕晁探頭去望,隻見一團火紅的煙霧縱馬躍出城門,飛速駛向離開的大軍,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他看清了裴嬰那張穠麗絕艷的臉。
他心中一寒,以為裴嬰這是要與晏雲(yún)霆同去北疆,燕晁扶著城牆朝他怒吼,「阿嬰!迴來——!」
裴嬰?yún)s置若罔聞,頂著細碎的微雨揚鞭厲喝:「駕!」
燕晁雙眸狠狠緊縮,這時才分辨出來裴嬰所穿衣裳緋紅似火,由青石磚鋪就而成的官道讓雨水浸染成灰墨色,兩側楊柳濃綠繁蔭,裴嬰一身火紅,身騎白駒之景,入眼時堪稱畫境。
裴嬰於馬術上終究還是生疏,粗糲的韁繩將他的掌心磨得血肉模糊,他雙腿緊緊夾著馬腹,衣裳都讓雨水打濕貼在身上,他不停地對碎瓊說道,「好姑娘,快一點、再快一點......」
當晏雲(yún)霆聽見從身後傳來馬蹄聲時,迴頭一看裴嬰已近在眼前,他長眉微擰,眼角眉梢的冷意像這春末的一場雨水,他從未穿過如此艷麗的顏色,火焰像是燃進了他的雙眼中,那一刻晏雲(yún)霆唿吸恍若一窒。
眨眼間裴嬰已行至身側,他朝碎瓊吹了聲口哨,那騰霜白便嘶鳴一聲一個騰空越了過去,裴嬰也正在此時飛身撲向晏雲(yún)霆。
那一刻真的什麼都來不及想,他下意識將這胡作非為的小竹子攬在了懷裏,裴嬰坐在馬前與他相對,眼裏潮意未褪,卻帶著稚嫩的兇狠。他惡狠狠地攥住晏雲(yún)霆的衣領,咬牙質問,「晏雲(yún)霆,你怎麼敢!」
晏雲(yún)霆一時啞口無言,就在這時裴嬰傾身吻上了他的唇。
數(shù)萬大軍在他們身後,甚至連雨都未曾停歇,可這一瞬風聲、雨聲、馬蹄聲,在他耳畔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
裴嬰微涼濕潤的手指捧著他的臉,眼瞳顫抖,卻勉力擠出一個笑意,對晏雲(yún)霆道,「我怕你迴來得太晚,等不及要與你成親,今日我縱馬前來,一是為你送行,二是嫁你為妻。」
一滴雨水砸在他的臉上,將他眼睫砸得一抖,紅衣勝火,襯得他膚色愈發(fā)雪白。裴嬰伸手拂去晏雲(yún)霆鬢邊雨水,說出的話像是冷極了一樣,撲簌簌地抖。
「你若是死在北疆,變成鬼魂飄迴來,便隻能眼睜睜看著我與旁人結親,你可甘心?」
第四十九章 信物
雨水細密,將裴嬰麵龐沖刷得格外白淨剔透,晏雲(yún)霆看著眼前的小竹子,竟生出了不願離去的念頭。
他一身鐵甲,連擁他入懷都不敢,小傢夥又嫩又軟,怎能受得住盔甲刮蹭。晏雲(yún)霆小心翼翼地牽住他的手,「自是不甘心的。有你在京中等候,我也算多了一分牽掛,定是會好好看顧自己,不會讓你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