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嬰閉了閉眼,從他懷中直起身來,他身子抖得厲害,單手撐著地試圖站起來,太狼狽了……他這一生,還從未如此狼狽過……
「主子!」
宋安粗喘著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他們麵前,他不過是去煎了個藥的功夫,迴來便看不見裴嬰的人了,他找遍了竹林都沒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險些要急瘋了。
他看見裴嬰一身狼藉,眼尾含淚地坐在地上,眼淚登時就落了下來,忙膝行上前就要扶他起來,「您這是、這是做什麼呀!」
裴嬰搭上了他的手,借力顫抖著站了起來,他大病初癒,身上其實並沒有完全好利索,起身的瞬間眼前便黑了一片。他身子晃了晃,晏雲(yún)霆連忙去扶,卻被裴嬰躲開了。
裴嬰冰涼的手指握住了宋安的手腕,眼尾那滴將墜未墜的淚終是幹涸了,他踉蹌著站穩(wěn)身子,垂首啞聲跟宋安道,「迴去吧。」
晏雲(yún)霆下意識跟著追了兩步,「晚竹……」
裴嬰?yún)s始終沒有施捨給他一個眼神。
晏雲(yún)霆站在原地,不知自己是否要追上去,宋安略略迴過頭來,輕輕對他搖了搖頭。
他便不敢再追,隻看著裴嬰單薄身影深一腳淺一腳地漸漸離去,他的右手攥緊又鬆開,指尖似乎還留存著那人身上微涼的藥香。
……
夜深了,夏日的夜裏也沒有涼快多少,就連風(fēng)都是潮熱的,順寧殿裏燈火通明,幾扇窗戶大開著,冰盆裏放的碎冰已經(jīng)融化了不少,侍女站在一邊輕搖羅扇,將絲絲涼意扇入室內(nèi)。
燕昭坐在床邊,將晏雪聲額頭上搭的帕子拿下來,在水盆中浸濕後擰幹,疊好又搭了上去。
晏雪聲白日裏受了驚嚇,入夜便起了燒,許是病中又做了噩夢,哭鬧著不肯吃藥,明明人還是昏沉著,臉燒得通紅,卻閉著眼,哭哭啼啼要阿爹抱。
燕昭心疼得紅了眼眶,把燒得像塊小火炭的孩子摟在懷裏,溫言軟語地哄著騙著才勉強餵下了一碗藥。
晏雲(yún)霆忙到很晚才抽出空過來,彼時已是深夜,順寧殿裏寂靜昏暗,內(nèi)殿一個伺候的宮人都沒留。他繞過屏風(fēng)時,看見燕昭伏在床邊,握著鯉兒的小手已經(jīng)睡熟了。
他拿了件外衫,輕手輕腳地給燕昭披了上去,誰知燕昭淺眠,動一動就醒了過來。
晏雲(yún)霆帶了幾分歉意,「弄醒你了,怎麼不去睡?我看了眼,鯉兒的燒已經(jīng)下去了。」
燕昭一怔,伸手去摸幼兒額頭,他舒了口氣,壓低聲音嘆道,「怕他夜裏再起了熱,哪敢去休息。旁人守著我也不放心,左右就這一晚,熬熬就過去了。」
晏雲(yún)霆在床前半跪下來,用帕子小心去擦孩子頸間的汗,拿慣長劍的手出乎意料的溫柔。
燕昭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緒,隻伸手抓住了晏雲(yún)霆的袖口,聲音莫名滯澀,「兄長,鯉兒他當(dāng)真是……」
晏雲(yún)霆嘆了口氣,極其疲倦一般地揉了揉緊擰的眉心,點頭道,「應(yīng)是錯不了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熟睡的幼子,眼中思緒紛雜,「當(dāng)初在嶺南王府初見鯉兒,便覺得他像極了晚竹,隻是誰能想到,他竟是當(dāng)年那個孩子。」
燕昭把孩子露在外麵的小手放迴被子裏,麵露不舍,「他在哥哥的府上養(yǎng)了這麼多年,我卻什麼都不知道……」
「元徽,」他抬起頭來,定定看著晏雲(yún)霆,「鯉兒……要迴到他身邊,是不是?」
晏雲(yún)霆見他雙眼泛紅,扭開臉不忍去看,艱難開口答道,「當(dāng)年他產(chǎn)子之時我不在宮裏,不知他吃了多少苦,這孩子是他的心結(jié),今日鯉兒那句話無異於剜他的心!可到底父子連心,鯉兒是他的骨肉,總有一天也是要……」
他的話沒有說完,燕昭的眼淚便淌了下來,他不願讓晏雲(yún)霆見到自己的眼淚,急急低下頭去遮掩,隻是聲音聽著是喑啞的。
「我明白。」他哽咽著點頭,過了許久又嘆了口氣,「我明白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糖
晏雪聲素日活潑好動,本是個健壯聰穎的孩子,輕易不會生病,這一次許是真的受了驚嚇,紮紮實實地病了一場。待他病好,下頜都肉眼可見的尖了,隻是要比往日膽小許多,初時夜裏噩夢盜汗,時常哭喊著醒來,頂著一頭熱汗非要燕昭抱在懷裏哄。
他生了場病,又落了個教訓(xùn),左右是不敢再逃學(xué)了,遊相平日裏最是溫和雅正,當(dāng)起太子太傅卻是難得的嚴(yán)厲。不過晏雪聲重迴課堂,卻比之前木訥呆板了些,每日隻悶聲讀書,連話都不多說一句。
遊相看得心底不忍,仔細(xì)思量後去見了晏雲(yún)霆,道太子思緒過重,還是先解開心結(jié)才能專注學(xué)業(yè)。
這幾日晏雲(yún)霆朝堂之事繁忙,得了空閑又馬不停蹄地趕去竹林陪伴裴嬰,確實沒怎麼關(guān)注過兒子的變化。得了遊落歸的提醒,他才恍然,在晚膳後擠出些許時間,來到了東宮。
彼時晏雪聲已經(jīng)鑽進了被窩裏,他不許宮人熄燈,殿裏燈火通明,他也沒有半點睡意,隻睜著一雙眼怔怔望著頭頂帳幔。
晏雲(yún)霆坐在他床邊,握住他的小手,輕聲喚他,「鯉兒?」
晏雪聲迴過神來,一個翻身鑽進他懷裏,抖著嗓子顫顫叫了一聲,「父皇……」
晏雲(yún)霆抱住兒子,摸著他汗?jié)竦男∧X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放得更加柔和,「鯉兒告訴父皇,最近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