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延慶拖著傷腿,腳步蹣跚,一步一步慢慢地在傷兵營裏巡視了一圈。每走一步,臉上都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而後,他緩緩扭頭,似笑非笑地對孫立說道:“孫提轄,你這提轄當得,可真讓本將不得不刮目相看吶!”
“唿延將軍,您還是先安心養傷吧。等您的傷養好了,說不定這登州城也就重歸太平了。”孫立雙手穩穩地端著一碗白肉,那肉上精心淋著醋汁蒜泥,香氣四溢。
他走上前,將碗遞給唿延慶。
唿延慶接過碗,夾起一塊肉放入口中,一邊咀嚼著,一邊笑著問道:“知州大人近來可好?怎麼沒把他也送到這兒來?”
“唉,這正是灑家來找將軍的緣由。”孫立輕歎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神情,說道,“敢問唿延將軍,知州王師中如今在何處?”
“沒找到?”唿延慶微微皺起眉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疑惑,“不在州衙?”
“不在,”孫立點了點頭,說道:“灑家實在想不明白,知州大人究竟是如何消失不見的?四門守城的梁山士卒都沒見到有人出去,能出去的通道也派了斥候去找,結果全無蹤跡,在城中找了個遍,也沒發現他的一絲痕跡!”
旁邊一個被關在這的書吏,此時“嘿嘿”一笑,伸出手來,毫不客氣地抓起唿延慶碗裏的肉片,直接塞進嘴裏,大口大口地囫圇吞了下去,這才抹了抹嘴,開口說道:“早跑啦!”
“啥?”唿延慶瞬間瞪大了雙眼,臉上滿是驚愕之色,“跑了?”
唿延慶在聽到書吏說出知州逃跑的消息後,手中的碗“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他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靂。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額頭上青筋暴起,嘴裏不停地念叨著:“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猛地站起身,由於動作太過急促,差點摔倒在地。他一把揪住書吏的衣領,聲嘶力竭地吼道:“你胡說!你這狗賊竟敢胡言亂語!”
書吏被嚇得臉色慘白,結結巴巴地重複著知州逃跑的細節。
“知州在王孔目去毛家的時候,就已經溜之大吉了!”書吏顫巍巍伸出手指,朝著蓬萊閣的方向指了指,哆哆嗦嗦的說道,“是……是小吏給指的路,從……從蓬萊閣坐船逃走的!”
“到底是文官吶,唉!”孫立再次輕歎一聲,搖了搖頭,臉上滿是失望的神情。
唿延慶隻感覺腦袋裏“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他的眼前頓時一黑,恢複了半晌,才緩過神,隻是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
“之前他不是這麼說的!”唿延慶喃喃自語,“他不是說要跟登州共存亡嗎?他不是讓本將死守的嗎?”
他雙手抱頭,痛苦地抽泣著,淚水從指縫間滑落:“我唿延慶一生忠誠,為這城浴血奮戰,如今卻被這狗官如此戲弄!”
他的心中先是湧起一股熊熊燃燒的憤怒之火,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對朝廷的忠誠,此刻都成了一場可笑的鬧劇。
“本將在這兒拚死拚活地守城,一心想著為朝廷盡忠職守,可那知州竟然在關鍵時刻臨陣脫逃!”唿延慶咬著牙,撫過身上的傷口。
昨天夜裏,即便是自己傷勢未愈,也提鞭挎刀前來城門拚死守城,雖然被孫立和史文恭兩人合力擊暈,但是也殺了幾個賊寇,更是給孫立後背一鞭!
緊接著,唿延慶的心中又被深深的失落和迷茫所籠罩,同時還夾雜著一份難以言喻的恐懼感。
他太了解那些文官的手段了,幾乎不用多想就能猜到,這登州淪陷的罪責,如今又要扣在他們唿延家的頭上。
在這世上,沒有比他更合適的替罪羊了。
“我該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唿延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唿延家的名聲……全毀了!”唿延慶靜靜地坐在那裏,目光呆滯地望著地麵,“自己一輩子謹小慎微,如履薄冰,到頭來竟落得個如此下場?”
唿延慶在登州城失魂落魄之時,遠在芒碭山,一場看似熱鬧非凡實則暗藏玄機的酒宴也正在進行著。
芒碭山,聚義廳中。
宋江望著下方那些新入夥的頭領們,隻見他們一個個豪飲狂啖,大碗喝酒似鯨吞,大口吃肉如虎咽。他雖強顏歡笑作陪,心中卻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至極!
來的不僅是有矮腳虎王英,鄧雲、諸大娘兩夫婦,這般對自己納頭便拜的,還有不少見了自己雙眼放光的!
像是原本在冷豔山的一撥人,幾人本是在江南一帶打食,大頭領是圖財害命的惡徒飛天元帥鄺金龍,二頭領是偷盜成性的攝魂將軍沙摩海,帳下有六、七百號嘍囉。
更是有從河北東路鹽山之地一路趕來的鹽山寇!領頭的是金毛犼施威,一個惡貫滿盈、弒兄霸嫂的私鹽販子,帳下有毒火龍楊烈、截命將軍鄧天保、鐵槍王大壽等三位頭領及五千多嘍囉。
加上零零散散匯聚而來的頭領嘍囉,芒碭山此時少說也有三四萬人!
隻是這眾多人等,究竟有多少是為了真心聚義,又有幾成是覬覦宋江的項上人頭,實乃難以捉摸!
董平此時倒是爽快,端起酒碗,拉過一個劫掠上山的歌女,一邊嬉笑,一邊和人暢飲。
“兄弟們,咱們如今好生興旺,全是憑著義氣相聚!”宋江此時也是有些上頭,舉起酒碗高聲道“今日大家來芒碭山幫扶宋江,待明日,宋江必然帶著大家謀上一場大富貴!”
“可是有十萬貫的大富貴?”
金毛犼施威借著酒勁哈哈笑道。
“十萬貫,施威兄弟說宋江的項上人頭?”宋江佯裝醉酒,直接把話放在了明麵上,擺了擺手,“區區十萬貫,如何配的上咱們芒碭山的英雄好漢?大家看董平兄弟!”
宋江一指把手伸到歌女懷中的董平,“董平兄弟之前在廣濟軍做都監,一年多多少少也不是十萬貫可以打發的!”
董平笑道:“嘿嘿,廣濟軍可是好地方,軍馬,軍械,軍糧,甚至是禁軍名額,多少買賣,十萬貫?嘿嘿,往江南賣上百十匹好馬就不止這個數!”
此話一出,引得那些匪寇眼中俱是放光!
“要不說升官發財,升官發財,可是這和咱們這般殺才,有什麼關係?”
宋江哈哈一笑,“諸位兄弟,難道沒聽過這話?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咱們殺了人,放了火,朝廷裏奈何不得咱們,不得給咱們一個官養起來?”
“有道理!”飛天元帥鄺金龍豎起手指,“要不說還得是讀書人!”
酒宴散後,宋江迴到自己山洞,暗自擦了額頭冷汗!
“兄長!”洞口傳來一個人聲。
“誰!”宋江聞言猛地一驚,見開口說話的是自家親兄弟宋清,這才鬆了口氣,“你也喝了不少,如何不去歇息,來我這裏作甚?”
“如此下去不是辦法!”宋清低聲道,“咱們得鬧大點動靜!”
“兄弟是說?”
“兄長!”宋清說著,拿出一張紙來,“且看這詩!”
“芒碭巍峨入雲中,白蛇臥處雲九重。當年赤帝揮神劍,斬盡諸侯氣勢雄。
今我飄零來此地,醉中亦有夢白龍。他朝若遂青雲誌,定叫乾坤歸一統。”
宋江念完,像被火燙了一般鬆開手,白紙落地!
“嘶!”宋江猛抬頭,眼中再無酒意,“兄弟如何敢寫反詩?”
“哥哥,此詩分明是你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