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煌沒有第一時間迴答,他沉默了,不知是在思索利害權衡益弊,還是怯了這口雙刃劍一般的蛋糕。
總之,麵對第六仙妃的相邀,他沒有第一時間給出答案。
見此,第六仙妃眸子中微微閃過一絲失落,但她沒有表現出來,而且這股失落也不知是從何而起。
世上真有無法無天到能碾碎一切的男子麼?
世上真有自負強勢到能無懼所有的男子麼?
片刻前她不知為何懷了一絲希望,但現在沒了。
她覺得自己真是傻了,那麼些年歲都不曾得見過那樣的人兒,今日便偏要生出這莫須有的奢望麼?
實在是不該,也實在是不妥。
“白家天子。”
她悠悠開口,喚了白煌一聲,
“定天盤與白玉京幾乎是同等級的至寶,這種級別的至寶都不簡單,它有自己的靈性,也有自己不可複製的特色,正如我拿到白玉京不能完全發揮它的實力一般,你白家留著定天盤其實也沒有多大意義,它在你手裏頂多算是極品,遠遠達不到絕品甚至無上的程度,而極品的東西,我相信以你的身份,根本就不會缺。”
“再者請恕我直言,一個活著的仙妃的友誼,絕對遠遠大過於你手上那個發揮不出多少作用的盤子,不管對你還是對白家,我這句話都有效。”
“若我早就死了,葬在了歲月裏,那便罷了,但你我今日既然遇見,我也看到了我遺落的東西,不管從哪一方麵考量,定天盤你都沒有再保留的必要。”
她接連開口,再度說了幾句,她依然在講價,在增加自己的勝算,定天盤,她是真的非常需要。
但白煌依舊沒迴話。
這讓第六仙妃更加著急。
“白家與仙庭的事情,當年知道跟參與的人早就死的七零八落,再者說了,當年出手的可不隻有白家一家,而知曉你白家得到九天琉璃的更是幾乎沒有,你無需擔憂報複之事,我也可以向你保證,那些真相絕不會從我嘴裏泄露出去。”
“你若不放心,甚至我還可以主動為你招攬拉攏那些仙庭或許還存在的舊部舊族,這都是我的誠意,而且我相信憑借第六仙妃四個字我可以做到。”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很全麵。
她已經把能想到的顧忌全部給白煌解決了。
但白煌還是沉默,這讓第六仙妃眸子裏的光徹底黯淡了下去,
她最後開口,直接換了個條件,
“好吧,我收迴百年同行之邀。”
她這般開口,聲音一瞬間變得與剛出花朵時一樣,濃鬱而飄忽的宿命氣息將她包裹,蒼青仙衣模糊,她整個人都變得難以捉摸起來。
這個算是剛剛醒來出世的女人,徹底收起了她因為往事好不容易敞開的一絲心扉,
“空桑山我走時曾布下手段,而且我能感應到還未被人徹底破去,定天盤你若能給我,日後我可以帶你去山裏走一趟,時間你來定,你何時來,便何時進,如何?”
空桑山多洞天妙穴,整體被稱為空桑仙境,乃是當年仙庭無上禁地之一,隸歸第六仙妃之道場,那裏能孕育出第六仙妃,還能孕育出祈天靈鑒這等至寶,這樣的地方,沒有人不想去。
第六仙妃把百年之行換成了這個,也算是不差。
雖然沒有百年之行那般耀眼直接,但也有諸多好處。
這是她的考量,白煌的猶豫與沉默讓她覺得百年之行是不妥的,她自己先說出來直接換掉,也算是給白煌臺階下,算是一種善解人意。
當然還是為了能最大機率的收迴定天盤。
但白煌還是在沉默。
第六仙妃真的無語了,不同行就不同行唄,至於嚇成這樣麼?
我都主動換了條件,你還裝呢?
先前還一個勁的對我使壞心思,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現在真的給你機會了,你就這麼點膽子?
有些無趣了!
男人好色是真,但果然還是瞻前顧後虛偽的緊!
她小心思轉著,但白煌依舊沒有迴話,她心下生疑,難道這家夥突然有別的事?
白煌確實有別的事,而且還不小。
因為那道蒼青之光,那名叫祈天之法的東西,此時竟然在被他的眼睛吸納吞噬!
九天琉璃,在吃祈天之法!
你讓白煌怎麼淡定?
他嗨起來了呀!
這代表什麼?他或許可以修煉這東西,因為眼睛的緣故,他或許即將成為天下第二個能修煉此法的人。
又或許,直接會被吞沒了,這不是沒可能,但白煌覺得徹底消失的可能性比較小,畢竟是他的眼睛,他應該會因此受益才對。
他心神沉入內裏兼顧眼睛處,哪裏還管得上這個女人的自言自語?
後麵的那些,他都沒聽到啊!
第六仙妃不知道這些,因為白煌的眼睛本來就瞇著而且還綁著緞帶,她根本就無從分析白煌在搞什麼幺蛾子。
她隻看到白煌不說話,似乎在裝深沉裝高手。
而且裝的她很不開心!
一個女人不邀請你同行,那是真的不想跟你同行。
一個女人一旦邀請跟你同行,不管她心裏願不願意,不管此事能不能成,反正她都不希望你主動拒絕她,那會顯得你對她根本就沒有一點意思。
尤其是男女獨處的時候,比起男人有一些壞心思來說,沒有壞心思的狀況會更加讓女人難以接受。
你不能做禽獸,但你更不能禽獸不如。
神奇嗎?
就是這麼神奇。
強悍飄渺如仙妃,這一點小女人心思也是不能完全杜絕,偶爾還是會表露出些許。
她對白煌有什麼想法嗎?
沒有。
但是她不否認白煌在這第一次見麵裏,給了她足夠亮眼的感覺,這種亮眼不管是因為白煌的身份,還是九天琉璃的歸屬,又或者是他難以挑剔的外貌與遠超他年齡的心智,總之,確實亮眼。
即使她見過太多耀眼的男子,也不得不承認白煌確實名列前茅。
僅是一次亮眼,那自然不能說明什麼,她不是白仙盟的花癡,也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她雖然開都沒有開過,但她看過的風景太多了。
那些情感還未誕生,也談不上什麼發酵升華,但她能提出與白煌同行這件事,她已經開始試探。
因為她完全可以直接邀請白煌進入空桑山,她手裏明明有別的委婉一些的牌,但她就是選了那一張最鋒利的給了白煌。
她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她已經在心裏期望白煌會是那個能滿足她所有要求的人,所以,在白煌沉默時,她才會有一絲失落。
男女情感之事玄而又玄,而且可以說是瞬息萬變,很多時候自己也難以察覺自己的變化。
第六仙妃這邊算是小小的柔腸百轉了一波,但白煌呢?
白大官人都沒聽到,你敢信?
你說這怎麼玩?
你抱著你那雙破眼睛過去得了唄!
看把你能的!
“白家天子?”
第六仙妃又喚了一聲,白煌還是沒動靜。
真有事?
一念及此,她不知為何,竟又有了一絲期待,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
“白煌!”
她聲音稍微大了一些,她自然想不到白煌正在吃她的祈天之法。
“嗯?”
白煌醒來迴神,看著第六仙妃,
“叫什麼叫?”
“我又沒死!”
“哈?”
第六仙妃懵了一瞬,被白煌的話語噎的一愣,
叫什麼叫?
誰叫了?
我說半天話了你跟個死人一樣,你還不讓我叫了?
怪我叫了?我還想問問你在幹什麼呢!
“我無意打擾你。”
第六仙妃語氣不善,但還是在克製,定天盤沒到手,她就要忍讓。
“但定天盤對我真的很重要,空桑山之行是我最大的誠意了,我甚至可以帶你進祈仙洞天走一趟,能得到什麼全看你自己造化。”
“你覺得如何?或者你有什麼要求,你直說便是。”
“什麼空桑山之行?”
白煌皺眉,被打攪的他語氣也不善,
“不是隨我百年麼?”
“你反悔了?”
“你一個仙妃,也算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了,膽子怎麼這麼小?而且話都說出來了,還能偷偷收迴?”
“你戲耍本天子呢?”
“啊?”
第六仙妃真的愣住了,腦子裏一大片問號飄過,
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
我膽子小?我偷偷收迴?
姓白的,老娘咬死你你信不信!
“我剛才說了那麼多,你沒聽到?”
“你剛才做什麼了?”
她意識到似乎確實產生了誤會,不知為何,她竟是輕舒一口氣,但她也很生氣,這絕對是萬世以來第一個跟她說話還會走神的男子。
“沒做什麼。”
白煌擺手,不準備透露太多,然後他反問,
“你說了很多?說了啥?”
第六仙妃盯著他,半晌後咬牙切齒,
“我什麼都沒說。”
“這麼說,百年同行之事你是答應了?”
“為什麼不答應?”
白煌“看著”她,似乎在看一個傻子一般,這種好事他為什麼不答應?
“你不怕天下人都來找你麻煩?”
她覺得白煌是不是沒有考慮到這些,她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這家夥答應的太直接了,她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那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白煌擺手,顯然知道這些。
“你隻要跟緊我就行。”
“好好好。”
第六仙妃冷笑,她真是低估這小子的膽子了。
“不過我還得再加一個條件。”
白煌開口,笑瞇瞇,
“畢竟你那祈天之法我算是啥也沒得到,加一個小條件不過分吧?”
“你要加什麼?”
第六仙妃詢問,她也確實覺得白煌有些吃虧了,
“月淚。”
白煌開口,
“你不是有一滴月淚麼?把你手裏的那滴月淚給我。”
“你果然認識月神!”
“你白家手裏也有月淚?”
第六仙妃皺眉,她先前就覺得白煌的反應不對,還騙她說不認識,此時終於露出尾巴了。
“給不給?”
白煌不搭話,隻問結果。
“可以。”
第六仙妃點頭,並沒有多少猶豫,正如一開始所言,月神在她的心中,並沒有太過重要的位置。
她心念一動,蒼青天鏡中一滴纏繞月華的淚滴向白煌飄來。
白煌拿到手後感應一番,隨手將定天盤甩給了第六仙妃。
而且他捏印法,一片白華從定天盤中被抽出,迴到了他手裏,那是一滴白血,被他引了出來。
第六仙妃接住定天盤,感受著它上麵徹底熟悉的氣息,臉色複雜。
自己的東西,終於迴來了。
她看向白煌,眸子也複雜,這人竟然就這般給了自己,一點保障手段都不做?
“你不怕我拿到以後反悔同行之約麼?現在我可不怕你那宮闕了。”
“反悔?”
白煌平靜開口,
“我不怕你反悔,如果真的發生,我會讓你生不如死,絕對比你這些年的顛沛流離更加好玩而且難忘,若是不信,你自可一試。”
“哼!”
第六仙妃冷哼一聲,白煌這話讓她有些不舒服,但為何不舒服,她說不上來。
“本仙妃活了這麼久,還不至於說話不作數!”
她說話間,將定天盤放開,定天盤有靈,自主迴歸祈命鏡中,二者瞬息合為一體,名為祈天靈鑒的無瑕至寶再現世間,霎時間,青光漫天,濃鬱如命。
白玉京蕩下白華,它能感應到,這個老對手在曆經波瀾後,今日再度完整了。
說真的,它為它開心。
這世上,能被它記住的,真的不多了。
青光蕩漾間,一條青色古路出現,延伸向虛空深處,似乎有什麼通道被祈天靈鑒打開了,通向不知處。
第六仙妃雪足輕抬,已然踏上古路。
青色古路上,蒼青女子離地九寸,衣袂飄動,青絲翻浪,確實是風華無雙。
“我走了。”
她於古路迴眸,看向不遠處的青年,青年雪白一身,如同白妖好似雪仙,一青一白,此時便如同一種宿命一般。
他蒙著眼睛綁著緞帶,不知有沒有看她。
聞言他也沒開口,安安靜靜如同死物。
蒼青女子微微撇嘴,不再看他,伸手一招,遠處一片千彩花瓣飄落,來到她手心。
而後,她抬腳,身影淡去。
古路消失,一切恢複如常。
………..
有蒼莽仙境,名曰空桑。
其內多洞天妙穴,實乃無上之地。
它最有名的便是曾經誕生了一位女子。
第六仙妃,祈天之仙。
這位女子也將這方寶地的名聲帶向了全天下,一人一地,相互成全。
此地如今已經成為禁地,因為無人能進去,仙妃縱死,但這位無上人物留下的手段依舊足夠讓後世頭疼。
這一日,空桑仙境深處一地,一條青色古路突兀出現,古路中,一位絕美蒼青女子緩緩走出,看向無比熟悉的故土。
“我迴來了。”
蒼青女子悠悠開口,四個字,道盡了她難以言說的命運與經曆,曆經數不清的歲月後她終於迴到了這裏。
迴到這裏,就是迴到了自己的家。
在她麵前,在那洞天中,還有一個青色光繭,曆經萬世而不朽,永恆璀璨。
女子抬手捏印,青色光繭破開,裏麵的景象顯露了出來。
那同樣是一位女子,與她一模一樣,隻是比她更加真實。
看著自己的軀體,第六仙妃無言,恍惚間,她迴想起了那些久遠的事。
她騙了白煌,說的不全是實話。
是的,她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不留一手?
她的軀體當年一戰中確實是毀掉了,但已經在這裏重生。
這裏,似乎是她的母胎一般,大道於冥冥中卷來碎片,她的軀體於此重生。
此事她本來不知,但祈命鏡帶她來到了這裏,這裏才是她與白玉京一戰後流浪的第一站。
來到這裏後,她見到了自己重生的軀體,但同時也發現了一個問題。
軀體內,有魂!
母胎將她重生,但似乎不想讓她再掌控了,誕生了新魂。
她願麼?
她如何能願?
她出手了,以祈命鏡抽出了還未完全孕育完成的新魂,第一時間將威脅扼殺在了搖籃裏。
而後,她還是麵臨問題,因為她的魂還是不全,就算新魂的孕育被她製止,但她還是無法重生,就算重生了,她還是半殘之身,那沒有意義。
於是,她再次動手。
哪有什麼祈命鏡自主給她算命?
那是她自己算的!
她以完整的新魂為代價為媒介,給自己看了一眼,看到了新生的路。
於是,她提前來到了那裏,蟄伏等待。
等待後世之人布局,她再采摘果實。
軀體被她放在這裏蘊養起來,等待她的魂魄完整歸來,即可開始全新的一世。
仙人手段都已算是玄妙莫測。
更何況是曾經通天徹地的仙妃?
可以說這次新生,是她殺了第二個她以後硬生生從命運與大道手裏奪來的,真正的奪天地之造化!
她不敢全部說給白煌,她怕,她怕白家讓她的最後一步發生意外。
她謀劃了這麼久,絕不允許有意外。
如今,她一切成真,轉生之機徹底圓滿,即將開啟全新的一世。
雖然果實沒有全部采摘,但她找到了同樣重要的定天盤,對她來說,這完全可以接受。
迴憶間,她帶著釋懷,帶著解脫與疲倦,走向軀體,青光一蕩,兩者合一。
半晌後,真正的第六仙妃睜開了眸子,裏麵是無盡的淡漠與交織如潮的宿命。
“恰逢盛世,於我有益,我很快,很快便可以迴到巔峰……..”
她拿出一片千彩花瓣,拍入眉心,她的一切,都在極速變得完整,她徹底開啟新生。
“這一世,不顧天命不看蒼生。”
“這一世,要為自己而活。”
“白煌,你固然驚豔,但我既歸,這大世,也自當該有我祈仙一份…….”
…………..
九天裂淵最深處,
一位雪白青年走向那團九彩火焰,走向那朵千彩之花,他沉默而堅定,固執而平靜。
在觸碰到火焰時,他突然輕笑,
“這樣才有點意思。”
“這幾年委實太過無趣,我很期待一些真正像樣的對手……..”
“小憩結束,白煌快迴來了,天才們,你們準備好了麼?”
話落,九天道焰纏著他的軀體蔓延而上,瞬間淹沒了一切。
一條銀白緞帶被帶上高空,而後瞬間被九色火焰吞噬…….
天下大材起盛世,各生羽翼乘扶搖。
你且翻雲他覆雨,誰是仙來誰是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