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戰場外,十餘裏的一處山頭上。
李江娥正與鄧妙貞竊竊私語。
“那陸衍後來砍築基修士的一劍,分明是你的劍術吧,妙貞?”
鄧妙貞道:“不是。”
李江娥不信,繼續與鄧妙貞道:“一開始暴雨中心處的戰鬥看不真切,但陸衍大約也施展了一記極厲害的劍術,後來被築基修士壓縮了暴雨範圍,再見時分明以那一階上品飛劍為代價,施展了類似你劍二十一的劍術!”
“我以前見過兩迴印象深刻,怎麼會不是呢?”
鄧妙貞堅持道:“不是!”
她心裏明鏡一般,陸衍施展的劍術就是她的劍二十一,甚至一開始從暴雨中心處透出的劍勢,令她隱隱覺得似乎是劍二十三我意真靈。
但怎麼可能呢?
尤其她這個原主都沒有陸衍施展的厲害,除非將一階上品飛劍換成二階寶劍,或許才能和陸衍那一劍驚意遊龍相提並論。
同樣是以一階上品飛劍為代價,她做不到陸衍那等程度。
這就非常誇張了,如果陸衍真是從她這裏偷師,為何偷師者比她這個原主的水平還要高?
鄧妙貞接受不了,堅持陸衍的劍術與她的不同。
心裏則篤定迴宗門就去碧落溫泉中浸泡個七八迴,再搓十幾迴澡,一定要把陸衍布置在自己身上的髒東西給去了。
“會是什麼呢?”
“蠱蟲,還是禁製,或是窺探類的寶物?”
她心中一緊,想到過去這些天的日子,頓時有種砍了陸衍的衝動。
但此時他身邊有清水宗長老親至,又有李家築基相助,還有暗中的築基後期長輩扶持,鄧妙貞知道自己動不了陸衍。
退一萬步說,就算讓兩人單對單的公平一戰,或許以前鄧妙貞還有點底氣,但見了陸衍與戚方國以及築基初期修士的輪番戰,隻能說短短一月不到,陸衍已經是陌生又令人生畏的模樣了。
“為何有人進步如此之快?”
她心裏莫名升起一種無力感,仿佛自己過去這些年就像坐井觀天的蛤蟆,不知月之龐大,更不知一粒蜉蝣觀青天到底是何之感。
而現在,望著陸衍遙遠且挺拔的身影,她好像知道一些了。
“妙貞、妙貞?”
李江娥的唿喚像是從重重水麵之外傳來一般,鄧妙貞忽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錯覺。
一股浩大的法力撫過她的頭頂,身旁老者溫言道:
“莫急,莫慌,莫亂。”
“仙途悠悠,比戚方國、陸衍更優秀的仙苗都層出不窮,但幾人走到最後?”
“反倒是相比之下不那麼出挑的,一步一步,慢慢踏上了仙道的殿堂之內。”
“妙貞,莫著相了。”
鄧妙貞猛地醒來,唿吸急促,胸膛中心跳如鼓擂,思緒飛速變化最後化作無言。
一旁的李江娥也沒有說話,緊緊抿著嘴,眼中關切地看著鄧妙貞。
兩人自幼認識,乃是一體的,鄧妙貞若能繼承丹劍穀,她將來好處無窮,而若鄧妙貞半途隕落了,她也難壓的住整個家族的年輕一代。
但陰暗點說,見到肖家肖寶權請來的戚方國有如此戰力,她其實是非常希望陸衍將戚方國打死的。
輸給陸衍不可怕,畢竟雙方距離遙遠,可就在臨近的都雲城有了如此強援,令她如何能安?
李江娥甚至認為,鄧妙貞這一次入心魔,陸衍展露的強大戰力隻占了三分,更多的反倒是戚方國的異軍突起。
那數量眾多的寶物,那嫻熟的操控之法,還有沉穩心性,與連番險境依舊逃出生天的氣運,簡直就是枯元山這一代年輕人的噩夢,似乎命中注定要威壓五百年的存在。
試問,易地而處,如果李江娥是鄧妙貞的話,隻怕壓力更大更加不堪。
“世上天才為何如此之多?原以為自己在這已是難得的出色,可遇上遠來是客的陸衍不說,近處的無塵派還冒出了一個可怕對手,未來幾年乃是幾十年上百年,都將被踩頭鎮壓!”
光是想到這,李江娥就唿吸急促,有點喘不過氣了。
“你沒事吧?”
身邊忽然響起鄧妙貞的聲音,李江娥看向她的眸子,卻見一片清澈與平靜。
似乎與過往沒有什麼區別,可作為鄧妙貞身邊最熟悉的人,李江娥覺得鄧妙貞似乎變了,變化非常微小,但將來必定越來越顯著。
她不知道是好是壞,但緊緊抓住了鄧妙貞的手。
心裏對那遙遠分支來的小堂妹,第一次如此羨慕。
“如果妙貞也有陸衍一般的天賦就好了,我等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但無論如何,前途再難,我都一定和妙貞共行!”
她目色堅定,鄧妙貞卻好似卸下了什麼重壓一般,與李江娥輕笑:
“我沒事,你也莫要胡思。”
李江娥點了點頭,彼此間的默契盡在不言中。
站在身旁的那位築基長老領兩人去見那遠道而來的清水宗高修。
麵對丹劍穀的修士,林鵲希稍顯熱情了些。
而那位渾身掛滿布袋的築基長老也對林鵲希十分客氣,雖是築基後期修為,卻一點不拿大,恭維一番清水宗培養出陸衍等一眾佳徒,又指了指身後的鄧妙貞兩人,表示將來若有機會,一定帶丹劍穀的弟子去清水宗看看,學習參觀一番。
林鵲希自無不可,和對方道:“若公孫長老親至,我等一定傾力接待。”
姓公孫,名林寶的築基長老含笑撫須,聊了一陣無塵派,聊了一陣各自宗門的弟子考核等事項,便算是彼此成了朋友。
離開前公孫長老向林鵲希傳音道:“我家妙貞明年將往隱心宮試煉,不知貴宗陸小友?”
林鵲希道:“不知,尚未確定。”
公孫長老道:“此前陸小友曾和妙貞戰,彼此劍術算是交流了一番,我觀陸小友今日劍術,倒是頗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樣子。”
他沒有把話點透,但林鵲希心裏明鏡一樣,立刻將陸衍之前使用的外宗劍法和鄧妙貞聯係起來。
可卻不知道陸衍是偷來的,還以為陸衍蠱惑了人家小姑娘,將至珍至強的劍術給學來了。
心中無奈,她思索片刻,與公孫長老承諾道:“若陸師弟往隱心宮去,明年定護妙貞姑娘一迴。”
公孫長老滿意一笑,兩宗間的氛圍愈發融洽,領著鄧妙貞兩人悠遊而去。
林鵲希臉色恢複冷漠。
站在後頭的梅學周與陸衍道:“你看,我們把丹劍穀也爭取過來一些了!起碼鄧仙子和她背後的築基長老對我們頗有好感!”
“是嗎?”
陸衍本以為丹劍穀幾人是來興師問罪的,本來暴雨掩蓋之下,不用擔心露餡,但後來被那築基修士橫插一腳,卻是沒顧得上。
他都做好賠禮道歉加賠錢的準備,至於怎麼學來的,自是我智慧驚世,悟性無敵,區區築基劍術還不是從丹劍穀的一階劍術中給悟出來的。
結合陸衍的戰績,這很合理。
鄧妙貞也沒什麼好說的。
但沒想到丹劍穀居然提都沒提,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眼林鵲希臉色,直覺那丹劍穀的長老離開前定蛐蛐了什麼事,故讓林師姐不開心。
陸衍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不動聲色。
林鵲希過了陣道:“準備一番,我帶你等迴宗。”
陸衍一喜,和林鵲希行了一禮匆匆迴營地去。
梅學周同行,而林鵲希則飄然跟在最後,眸光緩緩掃過四野,無數劍氣長龍在微不可知的層麵掀起驚濤駭浪!
那許多目光都消失了。
林鵲希負手而立,就站在原來戚方國開滿百花的山頭,靜如一座雕像。
一位無塵派的築基長老緩步來到此處,對林鵲希充滿忌憚之色,一番拱手行禮後,頗為謙卑道:
“林道友,我家方國在此還有一圖,可否高抬貴手,容我取迴?”
林鵲希目光微垂,道:“將那小鏡子拿來。”
那無塵派的築基長老臉上浮過一絲怒意,但到底壓下來,和林鵲希道:“林道友,我不提你家陸衍幾乎殺了方國,本是方國他修為高卻本事不濟,還偏生惹到了清水宗頭上。”
“但陸小友一番出手,幾乎將方國數年積攢一朝打碎,那樊幽鏡雖好,可也壞了大半,若想修好實非易事,但這,已是方國僅剩的為數不多的家當,難道道友真要趕盡殺絕?”
“須知,此地離清水宗可有萬裏之遙!”
林鵲希道:“於我家老祖而言,不過咫尺之遙。”
“若道友不服,可將無塵派的金丹真人請出來,看看是否擋得住我清水真人的一擊!”
那無塵派的築基長老啞然,沉默一陣後咬牙道:“林道友,你清水宗的敵手可不少,我不信金丹真人能跋涉而來!”
林鵲希緩緩抽出劍,天地間飄起了細如柳絮的雨絲。
那無塵派的築基長老神情頓變,之前林鵲希與他們交手時,可沒有水係術法相助!
他已知林鵲希劍法通神,可別忘了林鵲希乃是出身清水宗,按理,水係術法才是她最厲害的本事!
出身三等仙宗,築基後期修為的宗門長老彭文秋到底服軟了,和林鵲希道:“林道友,請稍安勿躁。”
他瞬息離開。
原本陸衍將戚方國打到瀕死的大仇,他們都忍了。
一件二階法寶本不該爭論至此,給就給了,但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這樊幽鏡真給了,那他們這些無塵派弟子的臉麵也就真的丟盡了。
雖然不給臉麵也幾乎丟盡,但自身心理層麵的感受是不同的。
彭文秋很快返迴,林鵲希如約讓開此處山頭。
彭文秋施法將一副百花圖收入囊中,想要離去的檔口,卻又迴頭和林鵲希問道:
“林道友,明年的隱心宮試煉,貴宗的陸小友是否前往?”
“不知。”
彭文秋深吸口氣,不以林鵲希的態度生怒,拉下臉麵認真道:“林道友,我無塵派與你清水宗向來無怨,今日也不過兩個小輩的糾葛無傷大雅,不傷兩宗和氣。”
“我希望如果明年陸小友前往隱心宮的話,如果有暇,是否可以······”
他停頓片刻,繼續道:“是否可以幫襯一下我家方國?”
林鵲希看著他,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彭文秋從袖中拿出一張玉紙,在其上簽下姓名留下印記後遞給林鵲希。
“若將來清水宗有需,我可親赴出戰。”
林鵲希看著手中玉紙,微微動容。
她思索再三,認真道:“陸師弟尚未練氣圓滿,還差了兩層,未必能趕上隱心宮試煉,且即使能趕上,如果戰力不足的話,我也不會讓他去。”
她所謂的戰力不足,是指陸衍練氣十層時戰力不如她當年時,就不讓陸衍去。
彭文秋不在意這些條件,坦然道:“隻求將來有萬一,陸小友出手相助時莫念今日仇怨。”
林鵲希拿起手中的樊幽鏡,嘴角稍微露出一點笑容,道:“不會,送了築基妖獸、神火罩還有這樊幽鏡,隻要你等不反複,我家陸師弟是不會一直記仇的。”
彭文秋聞言點頭,沒有再問,轉身離去了。
林鵲希望著無塵派等人消失的方向,心裏默默盤算此行收獲。
最後心頭振奮。
有自己,還有陸師弟,這清水宗的將來當真有一片光明之勢!
陸衍和李江梨等人匯合後,飛速傳遞消息,並很快整裝待發。
李家的試煉算是結束了,當初與李江娥承諾的呆一個月,通過擊敗無塵派戚方國與都雲城肖家,也為玉案城盡了很大貢獻了,提前離開,完全沒有問題。
唯獨李江梨手裏還有大批獵貨,得隨同兩位長沛李家的築基長老慢慢將這些獵貨換成仙銀,另外之前來此的三萬長沛大軍,也需和李江梨以及兩位築基長老一起返迴。
所以李江梨就不和陸衍一起走了,帶著婁誌虞、李希雄等人送陸衍、梅學周等一眾弟子登上林鵲希帶來的飛舟中。
梅學周覺得林鵲希帶來的飛舟有些眼熟,仔細辨認後,確定是自家師尊雲青子的寶舟,心中有些愕然:
原來林長老連一艘自己的寶舟都沒有嗎?
而此等寶舟可日行萬裏,眾人去時花了一個月,迴時卻隻隔了一天。
看著熟悉的宗門景象,當真有恍然隔世之感。
林鵲希則有點心疼的收起飛舟,這飛一趟便需二十萬兩仙銀的保養維護之費,為了省錢,林鵲希之前去元枯山,都是自己禦劍飛行的。
累是累了點,但省錢。
陸衍則跟著林鵲希去尋宗門裏的煉器長老,看見煉器長老拿著神火罩和樊幽鏡,比出一根食指。
“多、多少?”
“不會是十萬吧?”
煉器長老翻了個白眼,道:“良心價,一百萬!”
眼看陸衍要跳起來,他淡定道:“愛修不修。”
陸衍一下萎靡下來,眼含熱淚道:“長老,我修,我修······”
煉器長老見慣不慣,把陸衍趕了出去,道:“一個月後來。”
陸衍站在門口,發現師姐也站在一扇門前,和自己一般神色。
兩人相顧無言,又默契的大道朝天,各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