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景仁宮大火後,蕭澤還是第一次踏進千禧宮。
不同以往,千禧宮內無半點草藥的苦味,隻有淡淡的果香。
夏時錦此時不在。
九思公公去同千禧宮的奴才打聽,蕭澤則獨自先進到了正殿裏。
推開殿門時,他一眼便瞧見了那掛在殿中醒目之處的橫幅。
“同心侍君,廣育皇嗣,共創大商盛世佳業。”
之前隻是聽富貴說過,打耳一過,聽得並不入心,遂也不覺得什麼。
可今日這親眼一見,蕭澤隻覺得這話荒唐、可笑,又…….可愛。
視線移落在衣桁架上的宣紙。
蕭澤悠閑踱步過去,視線自上而下地仔細打量。
第一侍寢小分隊。
文答應後麵三個勾,魏常在後麵兩個勾,鸝妃後麵一個勾......
剩下妃嬪的名字後麵,尚且是空白。
迴想以前,夏時錦心裏眼裏隻有他。
她雖從不抱怨,可蕭澤知曉她心裏很在意他寵幸其他妃嬪。
以前的她是萬分不會插手各宮妃嬪侍寢之事,跟如妃一樣,恨不得沒有其他女子的存在。
可現在,她卻比誰都積極,還如此用心。
用心得讓蕭澤覺得自己像匹繁衍後代的種馬,都不知道是該把誇她一番,還是該把她打入冷宮。
冷厲鋒銳的眸眼緩緩掀起,蕭澤又瞧見了掛在衣桁架右上角的那個小冊子。
冊子不大,僅有硯臺那麼大而已,但裁訂得卻很厚,
首頁寫著“柒拾玖”。
蕭澤動手翻了翻。
越往後麵數字越少,直至最後一頁,他看到的不是“壹”,而是字體娟秀規整的一句話。
我命由我,不由你。
這個“你”是誰?
蕭澤心中不禁發問。
他伸手將那最後一頁紙撕下,放在手中端。
點漆如墨的眸眼驟然深邃,半瞇之間,隱隱溢出幾分疑惑。
夏時錦的字跡,他記得。
是典型的簪花小楷。
可眼下這筆跡......自成風格。
難道性子大變,字跡也會跟著變?
正在蕭澤思忖之際,書房那側傳來幾聲晦澀的人語。
“卑鄙小人!”
“我去年買了個表。”
......
將撕下的那張紙隨意收在袖袋裏,蕭澤循聲而去。
推開正殿通往書房的隔門,便見他賞給如妃的那隻玄鳳鸚鵡。
前幾日,富貴公公跟他稟報過。
遂在千禧宮瞧見這鸚鵡,蕭澤便也並不意外。
適時,九思公公從殿外躬著腰緊步尋來。
“啟稟皇上,皇後娘娘剛剛被太後召去了福壽宮。”
蕭澤無聲走到案桌前,在椅子上大開大放地坐下,準備等著。
書房內,瞬間因蕭澤的氣場而變得沉冷。
九思公公給蕭澤滿了一盞茶後,便安安靜靜地站在旁側,不敢隨便出聲。
他瞧見玄鳳鸚鵡,便想起皇上已有好些日子沒去看如妃了。
如妃是太傅之女,而太傅也曾是皇上的先生。
在這後宮裏,若問皇上對誰頗有些情意,當屬這位如妃了。
畢竟是從小便相識的青梅竹馬,多多少少,是與旁人不同的。
隻可惜,這如妃看似溫溫柔柔的,實則是個清高且烈性的女子。
也不想想,帝王的後宮哪個不是佳麗三千,怎可能一直獨寵她一人。
......
一主一仆,就這麼各自沉思著。
待夏時錦抱著柳太後的賞賜,美滋滋地迴到千禧宮時,便瞧見蕭澤黑著一張臉,坐在她的書房裏。
好在有麵紗遮擋,才沒讓她嘴角的歡喜顯得那麼明目張膽。
夏時錦恭敬福身,語氣泰然自若。
“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澤沒應聲,就那麼坐在那裏。
他一手撐著下頜,一手漫不經心地盤磨著玉製鎮紙。
冷銳狹長的雙眸如同淬了黑冰,視線極有存在感地落在夏時錦的身上,惹得她脊背升起一股寒意。
乜了夏時錦一眼,蕭澤微微偏頭,朝宮婢阿紫和富貴公公手中捧的賞賜望去。
斜勾唇角,他哼出一聲冷笑來。
“朕出力傷腎,你領賞?”
夏時錦換位思考了一秒,理解蕭澤心理的不平衡。
雖有些舍不得,她還是大方提議。
“要不,這賞賜......分皇上一半?”
餘光裏,一旁的九思公公憋笑憋得臉紅。
而眼前的蕭澤則因這一句,臉色比剛才又黑了一階。
“皇後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如今,不僅敢偕同鸝妃來設計朕,還敢揶揄戲謔朕。”
人不打無備之仗。
費盡心機幫鸝妃之前,夏時錦便已預料到事後蕭澤會惱羞成怒,對她問責。
隻是沒想到蕭澤會親自來。
“臣妾不敢。”
夏時錦雙膝再次絲滑跪地,是一點風骨誌氣都不要。
蕭澤冷聲嗔笑,挑眉咬字。
“在朕看來,你敢得很。”
他額頭青筋隱隱跳動,繃緊的下頜線條如刀鋒般鋒利,透出一絲克製的怒意。
都說伴君如伴虎,這天子發起威來,還真是嚇人得很。
畢竟生殺予奪之權皆在他的手中。
蕭澤與以往接觸過的商業客戶,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夏時錦說不怕,那是假話。
扣在地上的雙手在衣袖遮掩下緊握成拳,她仍保持著淡定從容之態。
“臣妾並非有心冒犯,還請皇上恕罪。”
“皇上若想治臣妾的罪,臣妾並無怨言。但這之前,還請皇上容臣妾言說幾句。”
蕭澤倒想聽聽,夏時錦要如何為自己辯解開脫。
他努了下下巴,無聲示意。
話語繞唇而出,夏時錦開門見山,直切蕭澤憂心顧忌之處。
“皇上避得開這個鸝妃,卻未必避得開下個鸝妃。”
事實也正是如此。
原書中,鸝妃始終無法爭得聖寵,柳太後和柳氏宗族的人見鸝妃不成氣候,便另外又安排了一名柳氏之女。
那女子起初隱藏身份,以特殊的方式邂逅勾引蕭澤。
待幾次承歡,便有了身孕。
那女子生下小皇子,柳太後和柳氏宗族便棄女留子,將那小皇子作為弄權的傀儡,大有以後要除掉蕭澤,以後垂簾聽政之意。
而蕭澤與柳太後,最終也成了麵和心不和的一對母子。
“臣妾連同邢貴人灌醉皇上,幫鸝妃迷惑皇上是不對,除了是情理之中的事外,臣妾也是為皇上著想。”
夏時錦的話是一半浮誇,一半真情實意。
“有些事,既然避不開,皇上為何不迎敵而上?”
“鸝妃心思淺,沒什麼城府,在臣妾看來,她又是極易動情之人。”
“這女子一旦動了真情,很多事便不是理性所能左右,心裏的那桿秤自然也會偏向皇上。”
“皇上既納她入宮為妃,便該行夫君之責,皇上怎忍心讓鸝妃在宮裏一輩子獨守空房,好好的一朵花都沒開過,就凋零敗落在這宮中嗎?”
見蕭澤神色有所鬆緩,夏時錦又大膽提議。
“皇上倒不如借鸝妃,不斷抬高柳氏家族的權力和地位,權勢熏天之下,柳氏家族勢必會多有疏忽,露出諸多馬腳。”
“到時官員彈劾加民憤,便是減弱柳家勢力的最佳時機,且這捧得越高,摔得便也越重。”
蕭澤半瞇眸眼地覷著夏時錦。
“皇後為母家謀劃的心思未免太明顯了。”
夏時錦目光堅定地搖頭。
“臣妾不是為夏家謀劃,而是為皇上,為自己。”
“夏修宜被送入宮,就代表臣妾已成為夏家的棄子。”
“夏家既已棄我,我為何不能棄夏家?”
夏時錦誠懇叩頭,以表忠心。
“臣妾這身殘軀,雖不知能茍活多久,但在活著的日子裏,臣妾隻想為皇上謀劃,為自己謀條生路。”
“還請皇上成全。”
蕭澤眸光幽深地看著夏時錦,半晌未語,而他眉間的那股子怒意此時淡了些許。
一聲輕歎,鎮紙應聲落在案桌上。
夏時錦的話句句在理,也句句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如今事已成舟,再問罪又有何用。
歸根到底,還是他昨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時間意誌不堅定,著了夏時錦和邢貴人的道。
他倒該慶幸,這後宮女人們比以前團結了。
也罷。
蕭澤起身要走,掛在角落裏的白鳳突然又鸚鵡學舌了一句。
“配種!”
“配種!”
“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