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野這話說的,簡直是殺人誅心。
那種夜裏睡覺一睜眼,便瞧見女鬼或坐著,或站在床邊瞧她,或掛在屋梁上,或站在窗前的畫麵,自行在腦子裏浮現(xiàn)出來。
背後升起一股寒意,雞皮疙瘩也起了一身,夏時錦覺得那女鬼仿若就在自己身後。
若是被鬼嚇?biāo)溃烧嬉蝗诵Φ舸笱懒恕?br />
向來要強的夏時錦不想輸了氣勢。
她強撐鎮(zhèn)定裝膽大兒,步子優(yōu)雅地走到茶桌前端正坐下。
“那可能要讓你阿姐失望了。”
秦野一側(cè)眉頭微挑,繼續(xù)打趣:“娘娘不怕鬼?”
“鬼有什麼好怕的,本宮若是被嚇?biāo)懒耍且簿统闪斯恚际菒汗恚蚱鸺軄恚覆欢ㄕl贏呢。”
秦野被逗笑了,“不愧是娘娘,思路清奇。”
他迴頭看向雜草叢生的院子,又好心提醒。
“這院子裏,估計不止這一條蛇。”
“啊?”夏時錦和阿紫兩人異口同聲。
“娘娘連鬼都不怕,還怕蛇?”
一番嘲笑,秦野起身,從懷裏掏出把帶鞘的匕首,遞給了夏時錦。
“娘娘拿著防身。”
夏時錦感動接過。
不愧是她看上的美人,人美心善,總是讓人想睡。
“這院子裏的草得除。”
秉承著蕭時宴走時的囑托,秦野邊說邊轉(zhuǎn)身朝外走,“明日,微臣弄點雄黃給娘娘送來,到時撒......”
可他話還沒說完,腰間束帶便被人從後麵勾住,同時也勾住了他的步子。
轉(zhuǎn)身看去,夏時錦一臉殷切地仰臉看著他笑。
“秦統(tǒng)領(lǐng)一晚上要多少銀子?”
這話聽著,秦野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他眸眼半瞇,訥訥不解道:“娘娘的話......是何意?”
“本宮的意思是,秦統(tǒng)領(lǐng)留下陪本宮和阿紫一晚,可好?”
眼下這番境地,夏時錦能有什麼意思。
她的那點色心都被現(xiàn)實給壓得稀巴爛,賊心賊膽著實支棱不起來。
而讓人加班給加班費,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跟對方窮富與否沒關(guān)係。
她同秦野好聲好氣地商量。
“本宮也不讓秦統(tǒng)領(lǐng)白陪一宿,本宮給銀子。”
“秦統(tǒng)領(lǐng)開個價,留下來陪一宿,想要多少銀子?”
沒了月俸,夏時錦囊中羞澀,日後在冷宮要花銀子的地方多著去了,不好大手大腳地隨手賞個元寶出去。
見秦野看著她也不說話,夏時錦便按照禁衛(wèi)軍每月月俸算了下,伸出一根手指頭。
“一兩,夠嗎?”
秦野被逗樂了。
秦家二公子就值一兩?
不是......他計較這東西做什麼?
秦野擺出不可一世的架勢,將夏時錦的手從腰間束帶扯了下去,神色倨傲地拖著聲調(diào)笑道:“微臣一晚,可貴著呢,娘娘買不起。”
夏時錦不罷休,伸出另一手,又勾住轉(zhuǎn)身要走的秦野。
“秦統(tǒng)領(lǐng)開個價,本宮先欠著行嗎?”
“可以寫欠條。”
若是不要銀子,讓她以身相許,那也是求之不得的。
看著夏時錦誠懇認(rèn)真的眼神,秦野便忍不住想逗逗她。
他想了想,笑道:“行啊,娘娘若肯把全部的嫁妝都給微臣,微臣就願意留下來一晚,保護娘娘。”
夏時錦聽了肉疼,眉心鼓起一點慍惱來,勾在秦野腰間束帶上的手也跟著悻悻收了迴來。
不就幾條蛇,還有個女鬼嗎,能比身無分文還可怕?
夏時錦冷臉轉(zhuǎn)身,同阿紫吩咐。
“阿紫,送客!”
......
主仆二人擠在一張床上,頭都蒙在被子裏。
阿紫躲在被窩裏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娘娘,你聽到了嗎?這屋子不會真鬧鬼吧?”
夏時錦即使頭埋在被窩裏,仍閉著雙眼不敢睜。
她也聽到了一些異樣的聲響,但又說不清是什麼聲響,既像人走路的聲響,又沙沙沙的像蛇在爬。
將秦野送的那把匕首緊緊握在懷裏,她輕輕拍了下阿紫。
“外麵下雨,有點動靜正常。”
“再說,咱們行得正坐得直,半夜不怕鬼敲門,快睡覺。”
**
夏時錦被打入冷宮的這第一晚,勤政殿內(nèi)燈火亦是遲遲未熄。
已是亥末時分,未批的奏折堆成了一摞,蕭澤卻毫無心思去批閱。
夏時錦寫的那份“投誠書”在桌麵上平展鋪開,娟秀卻獨特的一行行墨字,他已經(jīng)看了不知多少遍。
投名狀上寫得很清楚,隻要他肯保住夏時錦的後位,讓她重迴千禧宮,夏時錦便願意將安國公府的諸多罪行和證據(jù)公布於天下,並從此與夏氏斷絕恩義,永無瓜葛。
指尖一下下地敲打紙麵,蕭澤擰眉斟酌。
要說這大商的社稷江山,明麵上是他們蕭家人的天下,可自開國以來,背後的權(quán)柄脈絡(luò)和經(jīng)濟命脈,便由夏、柳、秦三大世家所掌控。
其中汶源夏氏和懷陽柳氏,則是前朝末期興起的兩大百年世家,而蕭家也正是靠這兩大世家起勢得天下的,其勢力和聲望可想而知。
如今,上到朝政和兵權(quán)軍政,下到賦稅、民生、科舉和官員任用,方方麵麵都有三大世家的勢力滲透。
結(jié)黨營私、逃避賦稅、剝削百姓,擠壓寒門子弟,各種弊端問題早已根深蒂固。
正所謂,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想要,徹底清除三大世家在朝中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擺脫世家的操控,又談何容易?
蕭澤並非想將三大世家徹底連根拔起,他隻想削弱他們的勢力,從而降低世家對皇權(quán)的諸多牽掣和影響,提拔並培養(yǎng)越來越多的新興勢力,給更多寒門子弟施展抱負(fù)的機會,從而達(dá)成分權(quán)製衡的治國之道。
就如同禦花園裏的花草樹木,有冒頭的枝杈,便要修剪修剪才美觀。
夏時錦若是真能出頭替他剪下第一刀,既不讓皇家得罪夏氏宗族,又能滅一滅夏家宗族的勢頭,簡直就是兩全其美的良策。
且如此一來,夏時錦就不再是罪臣之女,而是大義滅親的賢德之後。
可,夏時錦又憑什麼相信他不會過河拆橋?
信他們的情誼?
蕭澤冷冷地哼笑了一聲。
夏時錦終究還是單純了。
不過,她至少還願意信他們的情誼,從這點來看,蕭澤竟感到一絲絲的欣慰。
但他同時也有了憧憬。
以前未曾看到夏時錦的好,以後或許可以有一輩子來了解她的好。
然後對她好,將曾經(jīng)虧欠她的深情厚誼,一點點補償給她。
若是可以,生幾個他們的孩子,像那晚,他看著夏時錦在燭燈前折紙時所想的那般。
可轉(zhuǎn)念一想,蕭澤又頭疼母後和柳氏家族那邊又該如何應(yīng)對呢?
眼下,母後分明是想讓他借此機會廢後。
思及至此,蕭澤又陷入兩難的境地。
是時,守門的太監(jiān)進來稟告。
“啟稟皇上,婉嬪娘娘做了百合蓮子湯給皇上,正在殿外候著呢。”
“讓她進來吧。”蕭澤沉聲應(yīng)道。
林盡染進殿行了禮,拎著食盒走到案桌前,正好瞧見蕭澤將那張投誠書壓在了奏折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