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遂佯作驚異狀：“公子麾下猛將如雲(yún)，大乾難及萬一。”心中卻暗忖：此人竟存問鼎之心，當真是梟雄之姿。


    劉備指向城下狼煙：“荒軍如俎上魚肉，他日若乾王伐秦，可莫忘邀孤分羹。”毛遂順勢逢迎：“以公子氣吞山河之勢，取荒地當如反掌！”城頭頓時迴蕩著劉備爽朗笑聲。


    毛遂整了整衣冠拱手作別：“漢中已入公子彀中，外臣當返國複命。”劉備急挽其袖：“先生何故倉促離去？可是孤招待不周？”


    “非也，待臣歸稟乾王，必使?jié)h中永固蜀境。”毛遂深揖而退，暗歎劉備矯情之態(tài)當真天衣無縫。望著其遠去的車駕，劉備撫須歎息：“如此辯才竟難為我用，惜哉！”


    張苞按劍低語：“可需截殺？”劉備擺手輕笑：“此人乃通韓要樞，殺之無益。”


    傳令兵飛馬來報：“平陽關(guān)已克，秦將自刎殉國，俘獲萬二千人，斬首五千三百！”


    劉備頷首：“願歸順者編入行伍，返鄉(xiāng)者發(fā)放盤纏。”


    斜陽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映在血跡未幹的城牆上。


    章臺殿內(nèi)，劉備正襟危坐於青銅案前，指尖摩挲著竹簡邊沿。他溫厚的聲音在大殿迴蕩：“秦人亦是父母所養(yǎng)，放歸鄉(xiāng)裏罷。”


    “萬萬不可！”白袍文士突然跌出朝班，素色衣袂掃過青石地麵。


    年輕的記錄官手中筆桿微顫，墨跡在簡牘上洇開小片陰影。


    劉備抬眼望去，隻見那人眉目清朗如遠山含黛，眸中卻燃著灼灼星火。


    主君溫聲發(fā)問時，法正已跪行至丹墀之下：“臣聞荒軍驍勇，縱虎歸山必噬其主。今若赦免戰(zhàn)俘，來日沙場相見，當以蜀中子弟血肉相償乎？”


    他額間薄汗在晨光中閃爍，像極了當年隆中草廬簷角垂落的露珠。


    劉備輕撫腰間玉玨，玄色袖口金線暗紋忽明忽暗。他何嚐不知這仁義戲碼的代價，隻是亂世蒼生總要個仁德圖騰。此刻見有人搭臺，便順著問道：“依卿之見？”


    “蜀道千重，沃野百裏卻荒於耕作。”法正展開皮質(zhì)輿圖，指尖劃過江水支脈，“今遷秦俘入蜀，許其婚配，賜予耕具。待三載五穀豐登，壯者可為屯田兵，老者能作織造戶。”


    話音落時，殿外恰有山風穿廊，吹動他腰間青玉禁步琳瑯作響。


    劉備凝視這個膽敢直視君王的年輕人，忽然憶起當年涿縣城頭那麵殘破的“劉”字旗。


    他走下王座扶起法正，掌心觸及的絹帛透著初春寒意：“明日著絳紗袍入朝。”


    當玄鳥旗緩緩降下鹹陽城頭時，蜀錦新製的赤龍旗正在風中舒展。劉備素來端肅的麵容上難得浮現(xiàn)笑意，卻不知千裏之外，秦孝公梓宮前的守靈燭火，正將鹹陽宮牆上的《無衣》刻字映得忽明忽暗。


    暗紅色宮燈在殿角搖曳，趙政佇立在玄色棺槨前，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劃過鎏金紋飾。青銅燭臺上凝結(jié)的蠟淚映著他眼底翻湧的戾氣，身後墨色袞服無風自動：“查，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兇手。”


    “蒼狼國刺客所為。”贏稷後退半步穩(wěn)住身形，掌心按在腰間佩劍上。六位重臣的目光如蛛網(wǎng)纏繞在年輕儲君周身，張儀甚至看見虛空中有玄鳥虛影掠過趙政肩頭。


    急促的玉玨撞擊聲撕裂凝重空氣，贏拄踉蹌著跌進大殿：“漢中急報，劉備半月前兵分兩路，子午道、儻駱道守軍皆潰。”


    “聒噪。”贏駟揮袖掃落案幾上的龜甲，裂紋在卜辭上蜿蜒成猙獰圖案。


    贏拄卻撲到青銅沙盤前，竹簡嘩啦啦散落一地：“平陽關(guān)昨夜升起狼煙，褒斜道守將自焚殉國。”


    異人輕叩著錯金銀弩機，青銅機擴發(fā)出規(guī)律的哢噠聲：“棄漢中如斷尾，但若讓蜀軍飲馬渭水……”


    話音未落，呂不韋已展開犀牛皮地圖：“鹹陽可調(diào)虎符三枚，合計五萬銳士。”


    “調(diào)藍田大營馳援陳倉。”趙政指尖沿著秦嶺山脈劃過，在散關(guān)位置重重一點：“令王齕部佯攻隴西，拖住蜀軍輜重隊。”


    他忽然轉(zhuǎn)頭盯著贏稷：“函穀關(guān)戰(zhàn)事吃緊，你當真要去武關(guān)？”


    贏稷解下腰間錯金螭龍佩擲於案上，玉碎聲驚起梁間玄鳥：“魏冉將軍正在商於整軍，羋戎已備好三千車弩。”他看見甘龍欲言又止，老邁太傅正將龜甲裂紋與竹簡戰(zhàn)報反複比對。


    杜摯突然擊掌大笑，震得青銅燈樹火星四濺：“好個聲東擊西，待蜀軍深陷秦嶺霧障，我軍可出大散關(guān)斷其歸路。”


    商鞅卻將算籌擺成星象，眉頭越皺越緊：“紫微垣隱現(xiàn)血光，儲君未定才是心腹大患。”


    趙政突然抽出太阿劍斬斷垂落的帷幔，玄色錦緞如斷翅的鴉群墜落。


    劍鋒直指殿外矗立的九鼎：“等退卻百萬兵，再談這鼎之輕重。”


    甘龍的話語如同冷水潑入熱油，瞬間打破了公子們原本和睦的氛圍。


    六位秦室貴胄雖同為秦孝公孫輩，卻因父輩盡數(shù)戰(zhàn)死沙場，王位傳承的懸念愈加撲朔迷離。


    此刻眾人目光如炬凝視甘龍，既惱其直言犯忌，又不得不承認他戳中了要害。


    贏拄率先打破僵局，拱手自謙道：“守土安民尚可勉力為之，開疆拓土實非所長，此番逐鹿便不與諸位賢弟相爭了。”


    語畢退立廊柱之側(cè)，場中唯餘趙政、贏蕩、贏稷、贏駟、異人五人對峙。


    贏蕩摩挲腰間劍柄，聲若洪鍾：“沙場征伐方顯男兒本色，廟堂權(quán)謀非我所願。”言罷大步退場，玄色戰(zhàn)袍揚起凜冽寒風。異人見狀眼波微動，思忖片刻亦悄然隱入陰影。


    贏駟折扇輕搖，目光掠過趙政與贏稷：“論治世韜略不及公子政，比軍爭奇謀難敵公子稷，當效仿前人讓賢。”隨著青衫隱入屏風之後，殿內(nèi)僅剩兩位雄主隔案相望。


    甘龍此時拄杖上前，蒼老聲線裹挾著不容置疑的威勢：“老臣鬥膽諫言，公子政掃六合之誌已現(xiàn)端倪，當承大統(tǒng)。”


    話音未落，杜摯立即出列反駁：“公子稷用兵如神，長平之戰(zhàn)盡顯雄主風範，方為不二人選。”


    群臣爭執(zhí)不下之際，商鞅忽然撫掌而笑：“變法革新乃臣所長，識人斷事還請張子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