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接過店小二呈上的雕花食盒,指尖輕叩案幾。
惡來會意取過鎏金酒壺,琥珀瓊漿傾入粗陶碗時,驚得鄰座布衣壯士低唿:“這分明是禦貢的劍南春!”
堂前忽起喧嘩。蟒紋錦袍的青年踹翻竹篾屏風,腰間玉佩與金絲蹀躞帶相撞叮當。
店家膝蓋發軟跪倒在地:“淩公子恕罪,雅間真都坐滿了。”
“放肆!”韓淩抬腳將矮凳踢飛,檀木椅背正撞在鐵杖漢子桌沿。
滿堂寂靜中,林川把玩著青玉扳指冷笑:“好個依天虎,倒比北疆狼騎威風。”
惡來俯身耳語:“此乃宗室三老爺獨子,上月剛強占城西三十畝桑田。”林川指節捏得泛白,望著那身價值千金的雲錦袍服,忽而想起昨夜邊關急報中染血的戰甲。
“依天虎,若不是我往日縱容,他怎敢放肆至此?”林川指節叩擊著青瓷茶盞,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冷笑,周身威壓時隱時現。
惡來立即單膝觸地:“臣等惶恐!”
張文遠按著腰間佩刀欲起:“公子,可要末將前去調停?”
林川抬手阻住部下,目光穿過雕花木窗投向鬧市:“且看這出戲怎麼唱。”
樓下傳來茶盞碎裂聲,隻見韓淩揪著掌櫃衣領目眥欲裂,掄起巴掌就要打。
掌櫃緊閉雙眼卻未等來痛楚,黝黑巨掌鉗住韓淩手腕,虯髯大漢咧嘴笑道:“公子且饒人三分。”
“放肆!”韓淩掙得額角青筋暴起,衝呆立的家丁厲喝:“杵著當門神嗎?”
七八條漢子應聲撲來,大漢旋身踹飛首當其衝者,布衣下肌肉虯結如鐵。
雅閣內林川夾起翡翠蝦仁,饒有興致看著碗中漣漪:“倒是個練家子。”
刀光忽閃,寒刃直取大漢後心。
“鐺!”金鐵交鳴聲震耳欲聾,九尺鐵杖橫空截住刀刃。
執杖男子須發戟張,杖頭玄鳥紋映著冷光:“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鐵杖橫掃如龍,家丁們頓時滾作葫蘆。
街市叫好聲四起,韓淩踉蹌退至門檻,衝著倉房嘶吼:“調府兵。”
張文遠豁然起身,戰意灼灼:“那使鐵杖的,當有百人敵之勇。”林川卻將酒盞重重頓在案上,目光如鷹隼般攫住混亂中心。
深秋落葉打著旋兒飄進酒肆,韓淩腰間玉玨撞在桌角發出脆響。他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幾上青銅酒爵傾倒,琥珀色酒液順著雕花紋路蜿蜒流淌。
身側幕僚壓低聲音提醒:“少主,調動五百甲士必會驚動主君……”
“放肆!”韓淩甩開衣袖將酒爵掃落在地,金絲雲紋錦袍沾上酒漬,“如今這陽翟城究竟誰說了算?”
話音未落,沙包大的拳頭迎麵砸來。彭越古銅色的臂膀虯結著肌肉,虎口厚繭擦過韓淩浮腫的麵頰,兩百斤的身軀轟然撞翻雕花屏風。檀木斷裂聲裏,侍衛手中長戈哐當落地。
“愣著作甚?”彭越甩了甩手腕,朝呆若木雞的衛兵挑眉:“還不速請你們主君過府一敘?我倒要見識何等人物能養出這般豬狗不如的孽障!”
被麻繩捆成粽子的韓淩在青磚地上蛄蛹,鑲玉發冠歪斜著卡在耳際:“待我父歸來,定將爾等車裂於市。”他暴喝時下頜肥肉震顫,活像案板上掙紮的豚彘。
酒肆二樓竹簾輕晃,林川悠然把玩著酒樽,眼角瞥見惡來腰間雙戟嗡鳴。張文遠魁偉的身軀擋住半扇軒窗,甕聲稟報:“那陽翟三虎似是韓其門客豢養的惡犬。”
街衢忽然傳來鎧甲鱗片相擊的錚鳴,韓其蟒紋深衣下擺沾著未化晨露,青銅劍折射著冷光直指彭越咽喉:“豎子安敢傷吾兒。”
“算某家一個!”吾丘鳩鐵杖砸地,青石板應聲龜裂如蛛網。他肩頭玄鐵護甲殘留著暗紅血漬,顯然剛從城外獵場縱馬而歸。
彭越反手抽出環首刀,刀背十三枚銅環叮當作響:“早聞韓氏家主劍術卓絕,今日便以項上頭顱試君鋒芒!”
韓其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跳起:“反了天了!給老夫就地正法!”
“叔父好大的官威。”林川將飲盡的茶盞輕輕放迴檀木案,銀製餐刀在指尖轉了個寒光凜冽的圈,“三年未見,連我的樣貌都記不得了?”
老親王瞇著昏花的眼湊近燭火:“哪來的狂徒敢攀附王族?信不信老夫治你僭越之罪!”
“治罪?”林川突然抬眸,玄色披風上的金線蟠龍在燭火中遊動,“我倒要看看親王的刑律,治不治得了真龍天子!”
惡來銅鍾般的嗓門震得梁上積灰簌簌而落:“王駕在此,爾等還不跪迎!”
韓其手中茶盞“當啷”墜地,渾濁老眼終於看清那枚懸在對方腰間的蟠龍玉玨,膝蓋重重砸在青石地上:“老臣……老臣……”
“親王方才要殺誰?”林川漫不經心地摩挲著玉扳指,唇角帶笑眼中卻凝著寒霜。
老親王額頭滲出豆大汗珠,在青磚上洇開深色水痕,餘光瞥見癱軟在地的韓淩,急忙叩首:“老臣管教無方,這就帶逆子迴府嚴加懲戒!”
韓淩突然扯著嗓子哭嚎:“陛下明鑒!這兩個賊子辱罵朝廷,還說……還說您荒淫無道!”
“豎子安敢血口噴人!”彭越鐵拳帶風揮出,卻在觸及韓淩麵門前被一柄描金折扇攔住。
林川腕間輕轉卸去力道,對著滿麵通紅的壯士頷首:“將軍息怒,王室醜聞自當由我清理門戶。”
吾丘鳩拄著玄鐵杖踱步而出,杖頭雕著的睚眥獸首在燭火中忽明忽暗:“敢問陛下作何裁斷?”
林川撫過案上尚帶餘溫的茶盞,忽而展顏一笑:“親王以為,我該如何處置?”
老親王喉結滾動,伏在地上的脊背微微發顫:“全……全憑聖意裁決。”暗紅官袍下的手指卻死死摳住磚縫。
他賭這個自幼喪父的侄兒,終究會顧念那點血脈情分。
林川凝視著茶湯中晃動的倒影,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正是這位叔父將染血的傳國玉璽塞進他懷裏。茶盞重重頓在案上,驚得滿室燭火齊齊搖曳。
林川目光如刀掃向癱坐在地的韓淩:“可知自己錯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