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該這樣的,我已經多活挺久的了,早該死了。
直到我的胸口傳來微微一陣刺痛,我才又重新睜開了眼睛,匕首停在了我的胸口處沒有繼續前進。
我抬眼,疑惑地看向滿穗。
“不急,這樣太便宜良爺了。”她搖了搖頭,“良爺隻要記住,你的命是我的就可以了,我早晚有一天是要殺你的。”
我點了點頭,滿穗的迴答沒有出乎我的意料,我好像總覺得她不會那麼輕易殺了我。
但這到底是我欠她的,什麼時候要我的命,也隨她了。
“說到這個,良爺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她笑了笑,又將匕首重新藏進了衣裳裏“我可以等良爺做完再殺你的。”
心願嗎……
這些年所求甚少,隻想著誅滅豚妖,完成我們兩人的約定,一時間,竟想不出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不過……看到如今的小崽子已經出落成一位極美的女子,我也不禁想見見當年的其他三隻小羊過得如何。
“好像是有一個,我想見見當年其他的三人,看看她們現在過得如何。”
如此,這個世上就已經沒什麼我牽掛的人了,我也可以放心的去了。
“他們的情況我知道一些,瓊華嫁到了北境,路途遙遠,不方便去找她。翠兒和紅兒倒是還沒嫁人,而是跟鳶姐姐逃去了揚州,聽說她們倆在鳶姐姐的客棧裏表演影子戲 。”
“有機會,我倒是挺想去看看的。”
突然,滿穗好像想到了什麼,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哎,良爺,正好說到影子戲,還記得怎麼演嗎?”她站起身來,身子微微前傾。
“倒是有在軍隊裏麵給大夥表演過一兩迴,但也是許久沒有碰過了。”
“那良爺有雅興再陪我演一次三英戰呂布嗎?”她笑了笑,繼續說道“如果良爺不記得怎麼演的話,我還可以再教你,就跟……當初一樣。”
不知怎麼的,我突然就有些懷念之前跟小崽子兩個人半夜溜出去學影子戲的日子了,那時候她還是瘦瘦小小一隻,也好使喚,不像現在……
眼前的滿穗已是成年女子,雖也還是瘦小,卻也不再是當初那般不健康的瘦弱模樣,而是另一種令人賞心悅目的瘦。
她離我極近,一絲兩縷地墨發垂到我的臉上,甚至可以聞到上麵傳來的淡淡清香。
這是不是,有些太近了……
“怎麼……突然想到這個?”我故作鎮定“而且這裏好像也沒有道具。”
“有的呢”滿穗笑著指了指我的身後,一個滿是刮痕的木箱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
原來我並沒有在意這個木箱,而現在聽她一說,倒也是發覺了這木箱跟當初那隻有幾分相似,隻是顏色已經暗淡了太多。
“這些年,我一直都帶著它,就是有些可惜演影子戲的鑼鼓被我落下了。”
“一直帶著它幹嘛,不麻煩嗎?”
“是有些麻煩呢,隻是……想著有一天可以再跟良爺用它再一起演一次影子戲,就沒舍得扔掉他”滿穗低頭看著小木箱,眼中泛起了我說不清的漣漪。
逃荒路上,諸多坎坷,這箱子現在還能出現在這,想必她是費了不少心思。
“這些年無聊時我也有自己一個人演過,隻是終究沒有兩個人方便罷了。”
“所以……良爺?”
“好”她如此用心,讓我不忍心去拒絕她。
滿穗忽地笑了出來,張羅著把戲架子擺好,又把三英戰呂布的小人一個個拿出來擺正。
我有些愣住了。
“良爺,這是呂布,這是張飛,這次可別再認錯了。”
“喏,良爺當年做的小赤兔,就是有點破了,唉……可能是被我搬箱子的時候不小心磕著了吧”她邊擺弄著小人,邊細聲說道。
“你還留著呀。”
我有些驚訝地看向滿穗,兩匹赤兔馬,一匹做工粗糙,是我當年做的,另一匹精細點是小崽子的,它們緊挨著一起,就像是在竊竊私語。
此時恰好,黃昏轉場黑夜,表演影子戲倒是極為合適。
滿穗生起一團篝火在船板,撥弄著火盆上的煤炭,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她抬頭看我時,那雙清澈的眼睛裏,黑白分明的瞳孔,滿滿倒映著的全是我的身影。
“你們在搞啥子嘞?”本在船頭撐船的船夫也被這道火光吸引了過來,指著表演影子戲的架子問道“這又是個啥子玩意?”
“這是表演影子戲的道具,話說迴來,你應該還沒看過影子戲吧”滿穗迴頭朝我眨了眨眼睛“不然就坐著看我們演一段?”
“好哇,餓還沒見過哩。”
因為沒有鑼鼓,我們隻能憑著感覺開演。
多年沒有碰過這些玩意,我倒也是生疏了不少,隻能磕磕碰碰地操縱著呂布小人騎赤兔馬向前滿穗操縱的三兄弟衝去。
似乎是看出來我的窘迫,滿穗騰出一隻手握著我,將我帶入她的節奏,對著劉關張三兄弟步步緊逼。
隨著幕布上的小人正式交戰,因為滿穗騰出了一隻手的緣故,原本的劉關張三兄弟隻能一個個單獨麵對呂布。
她的手纖細白淨且冰涼,如同一隻白玉鐲環繞在我的手腕上,靈巧地帶著我不停晃動著手中的繩線。
“白袍——烏甲素包巾~丈八蛇矛——手裏握欸~”
滿穗熟悉而陌生的戲詞從我耳邊傳唱開來,小臉滿是認真地盯著幕布,全心全意投入到表演當中。
也許是過於認真,她並沒有發現我在看著她,望著那精致的側臉,我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是懷念嗎?
她的聲音這些年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比起從前隻是多了些冷冽的感覺,卻也是更加的動聽。
從前我們也是這般,她唱我演,因為我技藝不精常常需要她幫我分擔一部分操作。這些年我雖然生疏了,但她卻好像越發的熟練,想必這些年沒少自己一個人練習過。
頭戴三叉紫金冠,身穿紅錦白花袍。
腰係玲瓏絲鸞帶,身背弓箭手提槍。
胯下赤兔胭脂馬,方天畫戟手中拿。
呂布雖是以一敵三,刀光劍影間,卻也是不落下風。
三人戰成丁字品,槍刀紛紛不止,戰了百十合有餘,也不見輸贏。
呂布一見不能得勝,殺開大路逃去,倒拖畫戟往前,策馬加鞭走如雲。
反被三方圍住不得脫困,八方諸侯齊叫喊,終是被捉馬而下。
一場戲了,有滿穗的幫助,一輪下來也還算得上是順利。
漁夫沒見過這新奇玩意,便也看不出什麼表演的瑕疵,倒是直拍手叫好,給了我們很大的鼓勵。
滿穗與我相視一笑,我們仿佛又找迴從前的默契,那張小臉逐漸與我記憶中她從前的模樣重疊相加,彼此之間因為年久未見而拉開的距離倒是因為這場影子戲又拉近了不少。
滂沱或連綿,遙遠或咫尺,冷淡或熾熱,那都是滿穗,我想,大抵是不會有什麼東西能再將我們分開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再遠了。
我會跟著她,直到她將我殺死,這場追逐會貫穿我的一生。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月懸掛於天,冷冽的月光灑在滿穗的發上,銀光如瀑,竟襯得她有些不真實了。
我呆呆地望著她。
“良爺看,月亮升起來了呢”滿穗指著天上的月亮,喜笑顏顏。
“是,挺好看的”我點了點頭。
我說的是她,亦或者是月亮?可能連我自己也分不太清了。
我的月光,那麼亮,那麼清冷,不為誰而亮著的月亮。
好生耀眼,可惜它既不圓,也不亮。
不圓亮啊……不原諒……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自古月便是與團圓或離別掛鉤的。
看著眼前之人的笑臉,我竟突兀地一陣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