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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運氣看起來不錯,我在城頭的地方正巧碰到一夥要趕往徐州的商隊,因為運送的貨物不多,剛好有多出來的位置。
支付了一定錢財,老板答應捎上我們一程,不過隻能坐在貨車裏,我對此倒是沒有多大意見,相信良也一樣,畢竟之前我們也不是沒有在貨車上過夜過。
良的速度也很快,在南城頭處我很快便找到了剛買完糧食的良,估摸著是足夠吃兩三周的量了。
“貨車裏麵的東西,不要亂動,我到時候會來檢查”鏢師頭看了良一眼緊鎖著眉頭,最後隻甩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看得出來,他對良抱有敵意。
我大概知道為何他會如此不悅,因為良看起來殺氣確實有點重了,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不確定因素,但是畢竟是老板答應的事情,所以鏢師們也不好多說什麼。
上了車後,良盤腿坐在了地上。
我則隨意地找了個貨物坐在上麵,想來以我的體重,大抵是壓不塌這些東西的,倘若真塌了,那我就要質(zhì)疑這些東西的質(zhì)量了。
“良爺,你看那個鏢師,看你很不爽的樣子誒”我捂著嘴笑道。
“無妨,他隻要不找我們麻煩,就隨他了”良朝我擺了擺手。
“話說,良爺打得贏他嗎?”我好奇道。
“嗯……比試的話不好說,殺人的話,應該是我贏”良思考了片刻,給出了一個令我意外的答案。
“為什麼不一定能打贏卻能殺了他呢?”
“殺人和比試是兩迴事”良頓了頓“舉個例子,就比如當初你在河邊刺殺我的時候,是有很大概率成功的,但是如果你正麵跟我單挑,你沒有任何勝算。”
“殺人有很多種辦法,而正麵比試卻很單調(diào)了,還需要留手。”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暗殺良我有很多種辦法,但真拉我上去跟良單挑確實十個我也不夠良打。
“那良爺是不是比他厲害?”
“……”
“良爺?”
“應該吧?”良朝我揚了揚眉毛。
“良爺這麼謙虛?”我打趣道。
“話不能說太滿,畢竟人家能當上鏢師頭子,肯定也是有點功夫在身上的”良搖了搖頭。
“哦~”我嬉笑道,良謹慎的性格這些年倒是一直沒變,也從來不把話說滿。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來小時候跟良爺一起坐馬車去洛陽的時候,好像也是這般。
那時我剛滿十四歲不久。
我本想在那條路上殺了良,自己也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良對我完全沒有設(shè)防,我在他的食物裏麵加了蒙汗藥,本來匕首都已經(jīng)抵在他的脖子上了。
可當我想刺下去的時候,卻陰差陽錯地多問了一句“良……這些年你殺了那麼多人,你後悔嗎?”
我不知道當時我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tài)問出這個問題,殺父之仇,還有一路上見證良的改變,好像都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的決定。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否曾為此後悔過,哪怕就一點點……
我本以為自己不會得到任何迴應了,畢竟良已經(jīng)被蒙汗藥迷暈了過去,可令我意外的是,我竟聽到了良迷迷糊糊地迴應了我。
“後悔……”
隻這兩個字,便讓我的身子微微顫抖了起來,本已經(jīng)到達了脖子動脈處的匕首卻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了。
“穗……他殺了爹爹……你得為爹爹報仇。”
“你,他,你們……都改變不了他殺了那麼多人的事實,狼再怎麼變好,也依舊是狼……”
“是他,弟弟才沒有食物會被餓死,是他,媽媽才會因為弟弟的死而發(fā)瘋……是他,才逼得我去吃掉弟弟他們。”
無數(shù)的聲音在我的腦海裏雜亂地迴響著,死去的親人化作道道黑影,緊緊地拉扯著我,我索性閉上了眼睛。
…………
“可他已經(jīng)變好了不是嗎……”
我喃喃自語道。
眼角的淚水開始不爭氣地滴滴落下,落在良的臉上,也落在我的心上。
“我到底……應該怎麼辦?”
掙紮了許久,我最終拿起了早已藏好的紙與筆,對著良的睡臉開始照著畫了起來。
我足足用了三張紙,重新畫了三遍才將良的模樣畫了下來。
第一次是因為眼淚落到了紙上,第二次是因為手一直抖個不停。
最後,我還是沒有用得上他們,我情願一死了之,也沒有去跟良同歸於盡的想法。
而最後的最後,那張畫紙一直被我細心保留著,有時候活得累了就拿出來看一眼,想著我還有個仇人還在外麵逍遙快活著,就覺得自己還不能輕易地死掉。
…………
“所以……你那時候畫我的畫像還沒有撕掉?”
“我那時候騙你的,我畫了好久,幹嘛撕掉。”
良拿著我遞給他的畫像,陷入沉思,許久之後才重新抬頭看向了我。
“你最後,為什麼沒有拿著畫去陷害我,而是打算跳湖自殺”良的眼睛暗暗的,眉宇間閃過了一絲痛苦,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我……做不到的”我停頓了片刻“我也很困惑,殺父之仇,還有你莫名其妙地變好,都這些讓我無比猶豫。”
“最後的最後,我確實沒有了任何辦法,殺你,我做不到,讓別人動手,我也還是做不到。”
“我什麼都做不到……所以,自殺大概就是我能想到,對你最後也是最深的報複了。”
“是嘛……那死的也應該是我,不是你”我的眼神迷離了起來,仿佛追憶起了從前某個遙遠的瞬間。
“滿穗……對不起。”良埋著頭沒有看我,我甚至猜不出他此刻該是怎樣的表情,隻能從聲音中聽出些許的情緒。
無奈,悲哀,後悔……
我微微有些愣住了,我當然清楚良在道歉什麼,這張畫確實會讓我們都不由自主地想到我們各自的立場。
是的,良一直都是我的仇人。
“我……”我又開始猶豫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我不能替爹爹原諒他,也不能替娘,弟弟,還有其他人。
我能代表的……僅僅隻有我自己罷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我朝良搖了搖頭。
“但至少……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那麼恨你了……”我把話說得模棱兩可,卻又希望良能懂得我的意思。
我們都沉默了許久,這件事情就好像隔在我們中間的一片巨大的鏡子,在此刻卻開始寸寸破碎著,但哪怕最後我們之間一無所有,鏡子的破碎也不意味著我們可以裝作它不曾存在過。
我和良始終是有隔閡的。
是生與死,是仇與恨,是罪與罰,亦或者說是……
情與怨。
“良……”我輕聲喊道
“你說”良的聲音有些沙啞,不知是因為太久沒喝水,還是因為其他什麼。
“別想這些了”我遲鈍了片刻“這些事情等以後到了揚州城,見了紅兒翠兒她們,我們……再做個了結(jié)吧。”
“好。”
“那良爺喝口水吧”我把隨身帶著的水壺遞給了良“你好像很久沒有喝水了。”
良隔空喝起來,興許是真的渴了,這一壺幾乎是我一天的量的水,被他沒幾秒就喝完了一大半。
他擦了擦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
我被良盯得有些不自在,把臉別了過去“良爺……幹嘛一直看我?”
“我在等”
“等什麼?”我疑惑道
“等你水裏的藥效發(fā)作”
“啊?”我的臉色變了變“我水裏有藥嗎?”
“沒有……嗎?”
“味道有些怪怪的。”良皺著眉頭。
“額……那個是我平時泡的藥,不是什麼毒藥”我重新解釋道“我身體不好,你知道的。”
“……”良的臉色有些尷尬起來
“我還以為你下了蒙汗藥想殺我,你剛剛說要做個了結(jié)……”
“就像古代皇帝那樣賜毒酒。”
“……”我的嘴唇微微張開,沒有發(fā)出聲音,似乎被良的想法震驚得不知該如何繼續(xù)說下去。
許久之後,我重新開口。
“良爺你,額……想象力挺豐富的。”我笑了笑“好事……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