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家裏並不受重視的那個孩子,可有可無。
早些年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跟剪影一樣斷斷續續,讓我懷疑他們是否真切存在過。
我剛記事那會,父親好像就已經很不待見我了。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我好像什麼都沒有做錯。
後來聽府上的下人說我是煞星,克死了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因生我難產而死。從那以後,父親就變得落魄頹廢了起來,肉眼可見的滄桑浮現在他本該肆意的臉上。
父親有時候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在房間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看著我,喃喃自語。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呢?”
是呀,為什麼不是我呢?
盡管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聽到了,並且一直記到現在,從那個時候開始我逐漸意識到,我恐怕這輩子都得不到父親的認可了。
也許,他一直恨著我吧?
是的,我沒有做錯什麼,因為我的出生就已經是錯誤的了。
再後來,機緣巧合之下,父親遇到跟母親有七分像的人,也就另娶新歡了,盡管他知道,那終究隻是代替品。
繼母來了之後,經過短暫的和平相處,一開始繼母還有所顧慮,但很快她就摸清了父親的脾氣。
他對我的事情一概不管不問。
我的末日也從此開始,不,也許早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
繼母開始有意無意地刁難我,先是不給我飯吃,然後變成了毫無理由地毒打,最後把我鎖在閣樓黑漆漆的小房間裏麵一整天。
小房間的膈音很好,那裏沒有人,沒有光,沒有聲音,簡直是個為了折磨人而生的地方,我就像一個飄蕩在人間的孤魂野鬼在裏麵無助地哭喊著。
無論我怎麼喊,怎麼叫,那扇門始終沒有被打開過。
沒有人來救我……
我漸漸變得安靜了,我的心態產生了一些我自己也不太明白的變化。
經過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洗禮,我開始喜歡上了黑暗,喜歡上了我自己一個人,我把那個小房間當做了我真正的家。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又該怎麼辦。
我在這樣壓抑陰沉的環境下,小心翼翼地長大著。
後來繼母生了妹妹,我的存在好像也就越來越可有可無了。
我被安排到了府裏最偏僻的屋子了,也許大家都不想見到我,不過也沒關係,我也習慣深居簡出了……
不過父親還是給我安排了一個傭人,是一個老奶奶,那也是我為數不多的談話對象
我剛剛見到奶奶的時候,他也是這個年代裏的無數孤寡老人一樣,安安靜靜地在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
但是,當他遇見我時,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閃過的光亮,他輕輕地抱起了幼小的我,喃喃道“真可憐吶。”
奶奶那時候到底說的是自己,還是我?亦或者兩者皆有。
總之,在那之後,我於小院裏度過了兩年短暫且快樂的時光。
奶奶總是很耐心的對待我,我吵或鬧,她都依著我。
我開始逐漸模糊了親人的概念。
說來好笑,至親之人恨我,無血緣之人卻待我如親。
再後來,奶奶開始莫名有些咳嗽,我問她怎麼了。
奶奶笑著跟我說沒事。
那時候我還小,想不到這個層麵的東西,奶奶說她沒事,我也就傻乎乎地信了。
某天裏,奶奶雨天出去給我買糕點的時候摔倒了,本來就走不快的腿更不利索了,奶奶變得好慢,慢到已經趕不上等我長大了。
兩年來,我第一次走進父親的房間,央求父親替奶奶找個大夫。
一開始父親覺得我在胡鬧,沒必要為了一個下人特地去找大夫,最後在我的死纏爛打之下,父親還是給了我些銀兩,讓我找大夫來家裏看,我聽不懂大夫跟奶奶講了些什麼,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大夫連搖了三下頭。
那幾天奶奶一直在歎氣,躺在床上的時候,眼睛總會時不時瞥向我,那個眼神,是懷念,或者惋惜?我現在再去想,還是猜不透那個複雜的眼神裏麵到底包含了些什麼。
最後,奶奶走了,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毫無征兆的走了。
我哭得死去活來,府裏上下好像都在奇怪為何我會如此難過,畢竟死的隻是一個下人罷了。
沒有奶奶的家人來給她收屍,奶奶的屍體被府裏的其他下人草草找了片地方隨意地埋了。
我偷偷跟了過去,拿了個小木板給奶奶立了個碑。
奶奶那時候躺在我的床上,看著我想說些什麼,最後沒有說出來的話,到底是什麼?
這個問題,我已經想了一輩子了。
我可能到最後也找不到答案了。
迴來以後,我變得越發的沉默,也越發的孤獨,不愛與他人交流,遠離人群,寂寥得像一道影子。
府裏少了我一個人也沒有關係,新來的下人好像聽府裏的其他人說了我的事情,也並不怎麼待見我。
我如同被困在籠子裏不停奔跑的倉鼠一般,匆匆地,匆匆地成長著。
我本以為日子會這樣一成不變地過下去,但結果總是不盡人意。
那本是無比尋常的一天,卻近乎摧枯拉朽的改變了我的人生。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一夥人闖進了府裏,把父親帶走了,聽說是有親戚犯了事,牽連到了我們。
(1630年9月袁崇煥被誅殺,瓊華家遭受牽連,父親遭貶。)
等到中午的時候父親再迴來時,好似又滄桑了幾分,整個人都愁眉不展。
下人們議論紛紛,計劃著跑路,因為宮裏來的人說,父親要被貶到邊境。
很嚴重嗎?
那時候小小的我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隻能麻木地看著府裏的人各占收拾著,紛紛離開。
人作鳥獸散,一時間原本還算得上熱鬧的府裏,現在竟顯得有些荒涼了。
隔了幾天,父親帶著我們一家子踏上了去北境的路。
那時北邊正值天災人禍不斷的時候,從京城走遠了之後,夜裏就一直不是很太平。
一直到了大同,一夥賊人盯上了我們家的馬車,恰巧我的馬車是在最後麵,也是最先被襲擊的,他們也許覺得我是什麼大小姐,就順帶著把我綁走了。
後來聽那夥賊人說,他們沒從我身上要到父親任何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