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清賬屋


    當伊蒙等人在巴爾神殿浴血激戰(zhàn)時，賈希拉的任務推進卻舉步維艱。


    她曾苦心經(jīng)營的據(jù)點大多人去樓空、荒廢殆盡，與哈爾辛輾轉搜尋許久，才尋得最新?lián)�點。


    與過往的一些情報販子簡單交流後，他們才找到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將傳遞消息的渡鴉放飛迴旅館，二人循著密道進入九指據(jù)點，裏麵倒是格外熱鬧。


    九指公會隱匿於地下，踏入其間，入目皆是粗糙的木質(zhì)梁柱與厚重的石牆，二者交錯支撐起這龐大的地下空間，歲月的痕跡在其上刻下斑駁印記。


    搖曳的火把隨處可見，橙紅色的光芒在石壁上映出晃動的影子，猶如無數(shù)妖魅在肆意舞動，為整個空間添了幾分詭譎。獸皮隨意地鋪在地上、掛在牆上，帶著原始的狂野氣息，還隱隱散發(fā)著淡淡的腥膻味。


    公會成員們肆意地聚在一起，個個神態(tài)粗魯。有人挽起袖子，在桌前扯著嗓子劃拳，聲浪一陣高過一陣；有人仰頭灌下烈酒，酒水順著下巴滴落，浸濕了前襟也渾然不覺，粗獷的笑聲在這地下空間久久迴蕩。


    賈希拉也在內(nèi)部找到了她想見的人，但是得到的消息並不樂觀。


    基恩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語調(diào)拖長：“你還欠著我一枚金幣呢，奶奶。當初聽聞你曝屍荒野，我可是專程往凱蘭沃的井裏獻了份祭品——就當送舊識最後一程。”


    賈希拉眼神平靜，唇角揚起輕柔的弧度：“金子？倒沒想到，在公會首領的盤算裏，我這條命還值些分量。”


    基恩雙手交疊，姿態(tài)慵懶卻透著審視：“我向來念舊情。就像你這個進入公會大廳的豎琴手，身上都沒多幾個‘透氣孔’——畢竟我可真是太好奇了，好奇你為何突然現(xiàn)身，更好奇你帶來的‘同伴’藏著什麼名堂。”


    賈希拉直接切入重點，語氣果決：“九指，我們不繞彎子。我在找萊瑟曼的明斯克，這是正事。”


    基恩輕笑出聲，語氣帶著商人的精明：“明斯克？那可是響當當?shù)娜宋铩８唠A豎琴手，這消息向來不便宜——往常不便宜，現(xiàn)在嘛……”


    她頓了頓，忽而挑眉，“念在舊交情分，我不僅告訴你他在哪，更妙的是——就在我說話間，我已把‘他’帶來了。”


    見賈希拉變色，又補一句，尾音拖出幾分陰狠，“當然，或許該說，是他的‘一部分’。畢竟我下命令時，可沒關照過他屍體的‘完整性’。”


    賈希拉目光驟然銳利，聲色俱厲：“九指！你到底演哪出背叛戲碼？難不成也墮入至上真神的汙濁勾當中了？”


    基恩忽然逼近，語氣帶著咄咄逼人的狠厲：“明斯克才是效忠費倫新神的人！現(xiàn)在他有個新名號——石頭領主。”


    “荒謬！這絕不可能！”賈希拉厲聲反駁，周身氣場驟變，“明斯克絕不會——”


    基恩截斷她的話，語氣冰冷：“石頭領主統(tǒng)領期間，靠血腥殘暴立威，所到之處雞犬不留。他屠殺我手下的地方，那該死的教團就像毒瘤般滋生。但這鬧劇快收場了，我們摸清了他下一個目標——這次，他會知道惹錯了人。”


    她確實從九指那裏知道了明斯克的下落，但顯然他現(xiàn)在很危險，賈希拉為自己爭取了時間，她攔下了想要發(fā)起進攻的基恩，提出讓自己先去會一會。


    這裏麵肯定有誤會，她堅信明斯克絕不是那樣的人。


    她和哈爾辛幾乎是立刻啟程前往從基恩那裏知道的地點——清賬屋。


    清賬屋孤懸海灣之上，一座長橋如灰色紐帶，將其與內(nèi)陸相連。


    踏上橋麵，鹹澀海風撲麵而來，抬眼便是繁華港口：密集的桅桿如林立的森林，工人扛著貨物往來穿梭，商船破浪而行，卷起層層雪白浪濤，勾勒出一派繁忙生機。


    清賬屋本身由巨大石料堆砌而成，石塊嚴絲合縫，在陽光下泛著冷硬光澤。


    建築高大宏偉，飛簷與浮雕精致點綴，盡顯往昔匠心。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扇高大繁複的鐵門，鐵藝花紋如扭曲藤蔓纏繞，門前兩名守衛(wèi)身披重甲，鎧甲折射冷光，如沉默的雕塑，嚴守清賬屋的安危。


    此時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刻，烈日炙烤著博德之門的每一塊土地，清賬屋所在的海灣蒸騰著鹹腥熱浪。


    橋麵石板被曬得發(fā)燙，趕路的民眾紛紛褪下厚重外袍，身著短打麻布衣衫，脖頸間搭著汗巾，就連守衛(wèi)的甲胄都泛著灼眼的白光。


    那扇藤蔓鐵藝門此刻大概也被曬得燙手，幾輛鎏金馬車停在大橋前，身著薄荷綠、鵝黃色絲綢的貴婦們提著裙擺下車，輕薄衣料在風中揚起漣漪，繡著孔雀紋的檀香手帕死死捂住口鼻——顯然厭惡著海灣的魚腥味與工人的汗酸。


    她們踩著綴珍珠的便鞋快步穿過鐵門，寶石耳墜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虹光。


    然後，賈希拉就看見了同樣從一輛馬車上下來的伊蒙和阿斯代倫。


    伊蒙穿著月白色亞麻襯衫，解開兩顆紐扣，露出鎖骨處未消退的咬痕，淺灰條紋馬褲束在及膝皮靴裏，外搭一件剪裁利落的淡青色亞麻馬甲，黑發(fā)被汗水打濕幾綹，卻平添慵懶貴氣。


    阿斯代倫則徹底拋棄了之前常穿的那種宮廷服飾，一襲雪白長袍以銀線繡著月桂紋，腰封上嵌滿鴿血紅紅寶石，走動時如月光流淌。他手執(zhí)象牙折扇半掩麵容，紅寶石耳墜在陽光下閃過狡黠光芒。


    賈希拉完全不敢認，並且嚴重懷疑是不是有人變化成了他倆的樣子。


    阿斯代倫感覺到煩悶燥熱，除了高溫，還有身邊這個不斷想靠近自己的熱源體，晚上抱著睡的時候當然是舒服的，可現(xiàn)在大白天的還一個勁靠過來就很黏人——更何況他還沒消氣。


    雪白衣袖滑落三寸，露出腕間還沒恢複好的傷痕，剛剛在巴爾神殿和那群信徒打架的時候沒留神也受了傷，哪怕衍體恢複速度已經(jīng)很快了卻還是有紅痕，阿斯代倫隻要一看到手上的痕跡就想要伊蒙剛剛在下麵的舉動。


    離開危險地帶了，他又可以開始生氣了。


    他將折扇尖端精準抵在伊蒙跳動的脈搏上，扇麵繪著的花紋在陽光下閃動著鎏金般的光澤，“退後，親愛的。我現(xiàn)在聞到你身上的香料味就反胃。”


    這讓他會有一種耶格就站在邊上的錯覺。嘖，又想起伊蒙剛剛差點就死在巴爾神殿裏麵了。


    生氣。


    伊蒙順從地後撤半步，他舉起雙手以示無害，黑色碎發(fā)下，那雙徹底變成猩紅色的眸子中露出討好的笑意，“我真的知道錯了，原諒我吧阿斯代倫～”


    折扇“唰”地一聲展開，象牙骨麵如孔雀開屏，遮住阿斯代倫半張臉，隻餘紅寶石耳墜在扇麵邊緣晃出危險的光。


    “哦我的主啊，我怎敢苛責偉大的虛無之子？”他踮起腳尖後退半步，絲綢長袍掃過滾燙的石階，恍若悲劇女主角踩著荊棘路，“當您在神殿裏像殉道者般撲向劍鋒時，可曾聽見塵埃中蜉蝣的哭嚎？”


    他忽然以扇柄抵住太陽穴，腕間血痕在白衣下若隱若現(xiàn)：“啊，請別用那種慈悲的眼神看我！您當然有堂皇的理由——為了拯救費倫，為了黎明的榮光！而我呢？不過是您靈魂倒影中最最卑微的那道影子。”


    海風卷著他的尾音飛向海麵，伊蒙看著演起來的阿斯代倫有片刻的懵逼，剛要伸手去牽住他，阿斯代倫已旋身避開，扇麵在陽光下劃出蒼白的圓：“噓——不必解釋！我早該習慣的，不是嗎？就像玫瑰習慣荊棘，飛蛾習慣火焰，而我——習慣為您破碎！”


    阿斯代倫忽然用扇尖挑起伊蒙的下巴，蒼白冰涼的手指在對方唇上摩挲：“但請記住，我親愛的戀人——當您在天堂領取桂冠時，地獄裏會有個傻瓜，還在數(shù)著您濺在他心口的每一滴血呢。”


    伊蒙滿臉無奈，哭笑不得地看著阿斯代倫，伸手抓住那節(jié)纖細的手腕，討好地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掌心，“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發(fā)誓以後絕對不會再這麼莽撞了，不管遇到什麼危險，我都先考慮你的感受，要是再犯，你想怎麼罰我都行。”


    伊蒙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聲音也不自覺帶上了幾分懇求：“就原諒我這一次吧，我懇求你。我的——愛人。”


    阿斯代倫輕抬下頜，姿態(tài)矜貴，眼眸斜睨著伊蒙，像是在細細打量眼前這“犯錯之人”還有幾分可雕琢之處，周身散發(fā)著一種“我還沒輕易罷休”的氣場，預備著再好好拿捏伊蒙一陣，讓他徹底領會自己的不滿。


    可目光越過伊蒙的肩頭，瞥見不遠處賈希拉雙手抱臂，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而哈爾辛站在一旁，臉上掛著溫柔又包容的微笑，也不知道他們已經(jīng)在那兒瞧了多久。


    剎那間，阿斯代倫的臉熱了起來，他“啪”地一聲利落地收起折扇，動作幹脆得像是要把方才那些矯情的戲碼一並收起。


    緊接著，他轉過身，抬腳就往清賬屋走去，嘴裏嘟囔著：“這鬼天氣，熱得我都快冒煙了，還不趕緊進去！”


    原本一隻海鷗正悠然地停在清賬屋前的矮牆上，愜意地梳理著羽毛，被阿斯代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驚惶失措，撲騰著翅膀倉皇飛起，尖銳的鳴叫劃破悶熱的空氣。


    伊蒙看著阿斯代倫耳尖迅速泛起的紅暈，滿心疑惑，完全摸不著頭腦。


    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下意識轉過頭，便看見了正向他們走來的賈希拉和哈爾辛。


    賈希拉走到伊蒙跟前，目光在他身上緩緩打量，眼中滿是驚歎：“你看起來——很好。”


    她這話可不是在誇讚伊蒙身上這身考究的貴族裝扮，而是伊蒙周身的氣質(zhì)發(fā)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曾經(jīng)縈繞在伊蒙身邊的那股強烈的邪念已然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和與穩(wěn)定。


    賈希拉瞬間洞悉了這背後的緣由，臉上的細紋都因欣慰而變得柔和起來，又重複了一遍，語氣裏多了幾分感慨：“特別好。”


    “謝謝，”伊蒙看著這位洞察一切的女士，笑容格外真摯，“希望我們來的不算遲。”


    他和阿斯代倫當然不是來插科打諢的，除了要來清賬屋清點一下自己之前的資產(chǎn)，也是為了來幫助賈希拉和哈爾辛。


    他們在巴爾神殿大肆搜刮了一番，仗著有前巴爾之子帶路，他們差點把神殿的牆皮都給鏟迴來了，現(xiàn)在的神殿裏麵怕是盜賊去了都得哭著出來。


    伊蒙翻出了不少自己之前的壓箱底，那些好看的、昂貴的、碩大的紅寶石，全部被他翻了出來捧到阿斯代倫麵前，為美麗的精靈裝扮簡直是他這些天以來最開心的事情。


    大豐收讓精靈之歌內(nèi)的所有隊員都情緒高漲，這也讓快樂裝扮美人的伊蒙沒有注意到阿斯代倫的笑，有些過分溫柔了。


    直到渡鴉送來的消息才讓眾人冷靜了下來，伊蒙讓其他人好好休息，想要自己去找賈希拉，也正好本來就是要去一趟清賬屋的，結果想走的時候被阿斯代倫扯住了衣角，表示想和自己一起來。


    享受伴侶貼貼的伊蒙自然允許，隻是這一路過來的時間裏他的那顆受過傷的蠢腦子才反應過來阿斯代倫大概好像還沒有完全消氣，也就有了剛剛那一幕誇張的戲劇表現(xiàn)。


    其實還挺可愛的，伊蒙這樣想著。當然他肯定不會跟阿斯代倫說的，不然肯定又要惹毛他了。


    伊蒙揮手製止了因為賈希拉和哈爾辛的盔甲裝扮而想要上前詢問情況的守衛(wèi)，隨後招唿兩人跟上自己，“走吧，不然阿斯代倫該等急了。”


    踏入清賬屋，一股陰涼之氣驅(qū)散了身上的燥熱。


    屋內(nèi)空間寬敞，天花板高聳，由精美的石柱支撐，透著莊重與威嚴。地麵是黑白相間的大理石拚花，如同巨大的棋盤。


    一排排高大的木質(zhì)櫃臺整齊排列，好似古代銀行的窗口，櫃臺上擺放著賬本、羽毛筆和墨水瓶，職員們正忙碌地記錄著，偶爾低聲交流。


    大廳裏往來的人們衣著各異，有的神色匆匆，有的則悠閑交談。


    角落裏，幾個守衛(wèi)模樣的人站得筆直，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確保這裏的秩序與安全。


    暖黃色的燭光從高處灑下，大概是魔法效果，讓整個清賬屋顯得既神秘又沉穩(wěn)。


    伊蒙正想著趕緊與阿斯代倫會合，不經(jīng)意間抬眼，臉色瞬間一僵。


    隻見不遠處，阿斯代倫就站在那裏，卻仿若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周身散發(fā)著獨特魅力，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他身著的精美白袍在暖黃色燭光的映照下，泛著柔和的光澤，走動間似有流光溢彩。


    昂貴的寶石點綴其上，與他精致的麵容、優(yōu)雅的舉止相得益彰。


    幾個同樣身著華服的男女，早已將他團團圍住。他們或微笑著傾身交談，或目光傾慕地打量，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圍繞在阿斯代倫身邊，不肯離去。


    在賈希拉與哈爾辛那帶著調(diào)侃意味的眼神注視下，伊蒙微微抿緊嘴唇，臉上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赧然。


    但很快他就邁著沉穩(wěn)且略帶急切的大步走向人群。


    他伸出手臂，一把攬住阿斯代倫柔軟的腰肢，動作霸道又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


    伊蒙順勢將阿斯代倫往自己身旁輕輕一帶，臉上瞬間堆滿了笑意，眼神中滿是寵溺，柔聲道：“親愛的，可算找到你了，我一直在找你。”


    然後就在轉身的剎那，他眼角的餘光掃過那些圍繞在阿斯代倫身邊的人，眼底深處驟然閃過一絲冰冷的寒意，猶如深冬的寒潭，帶著令人膽寒的威懾。


    人群一瞬間作鳥獸散去。


    阿斯代倫笑到根本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