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看向江成。
他麵上倒挺淡然,看不出什麼異常。
他指了指身後的石板,示意林知夏可以坐下休息。
畢竟蹲久了,腿會麻。
之前柳晴提過,崔衙內(nèi)有十幾房妾室,就這還猶不知覺,時常會去青樓花船上尋歡作樂。
林知夏無語問天,那邊的動靜卻越鬧越大。
她目光不經(jīng)意再次掃過江成,見他耳尖泛紅,不由抿唇壓下笑意。
順著耳廓看到對方硬朗的下頜線,以及英氣的側(cè)顏,頓時呆住了。。
那邊的聲音卻毫無預(yù)兆的戛然而止,林知夏看到江成明顯鬆了一口氣,忍不住笑了。
看來某人的淡定是裝出來的。
江成迴頭,正好撞進(jìn)對方的笑容裏。
他瞬間有些羞惱,瞪了林知夏一眼。
好在這個崔衙內(nèi)是個不中用的,要不自己這一世英名就毀了。
那廂,崔衙內(nèi)擁著一個美人離去,緊接著,東廂房的燈亮起。
剩下的人熄滅了廳堂的宮燈,相繼離開。
四周安靜下來,林知夏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一些。
剛剛那些靡靡之音都沒讓自己心猿意馬,一個側(cè)顏就把自己控住了。
她看向旁邊的假山,順手搭了上去,那熟悉的觸感讓她一愣。
她眉眼一抬,換了個方位,將整個假山石觀摩了一遍。
江成不知她這是何故,隻皺眉看著。
林知夏不隻看,還聞。
許久之後,她才麵帶怒色地坐迴去。
“怎麼了?”江成用極小極小的聲音問道。
“這是一塊巨型的極品太湖石。”
太湖石——主要形成於太湖水域,經(jīng)長期水流侵蝕、溶蝕作用,形成瘦、皺、漏、透的獨特形態(tài)。
當(dāng)今陛下猶愛此石,官員們更是將此石比作身份的象征。
文人墨客也喜愛在私園中,以小型太湖石點綴庭院。
但像這麼大的,還是完整的極品太湖石至少價值萬金。
林知夏之前在湖州接觸過這類的案子,采石民夫需長期潛水開鑿,對身體影響很大。
拖工更慘,要將三丈高的石頭從湖底拖上來,肩膀潰爛化膿,還有民夫被落下的石梁砸成肉泥。
一切隻是為了供權(quán)貴巨賈觀賞。
這樣一塊太湖石......以崔同的俸祿怕是連邊角都買不起,定是軍器案中貪墨的冰山一角。
林知夏眼裏閃過一抹腥紅。
江成發(fā)現(xiàn),或許是因為出身低,對方總能對底層人的苦難感同身受。
兩人就這麼沉默了一個時辰,直到覺得崔衙內(nèi)已經(jīng)睡熟,才小心翼翼地往廳堂去。
廳堂地板鋪的竟然是金磚,這是皇宮裏常用的鋪地方磚。
上麵還灑了大量的酒漬,整個廳堂都散發(fā)著濃厚的酒香,一聞就知是上品佳肴。
江成指了指鞋子,這種金磚聲響比其他石磚要清脆。
他脫下鞋子,塞到懷裏,這樣走路的動靜能小點。
而且這金磚鋥光瓦亮,極容易留下痕跡。
林知夏學(xué)著江成的樣子脫下鞋。
江成瞟了一眼,神情頓了一下。
他率先站上去,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眼神示意東廂房。
兩人貓腰潛行,衣擺掃過金磚,簌簌如鼠齧。
江成往屋裏吹入迷煙,半刻鍾後,兩人從窗戶爬了進(jìn)去。
床上,崔衙內(nèi)和美妾睡得正香,屋裏隻有一盞宮燈亮著。
還好等到這個時候,剛剛那廳堂裏都是這樣的宮燈,想來陛下賞賜的不是一隻,而是一套。
江成小心翼翼地扣開底座,手往裏一伸,還真有一冊子。
兩人均麵露驚喜,將冊子拿到燈前一看,封頁上兩個赤裸交纏的人影映入眼簾。
要不是剛剛才見識對方的荒淫無度,尷尬之下一定會被忽悠過去。
林知夏輕輕翻開,裏麵果然是賬冊,隻是賬冊裏並沒有寫名目,而是用一個個符號代替。
這個月牙應(yīng)該是長弓......林知夏用了半盞茶時間記下第一頁,之後就越記越快。
江成在一旁看著,每次看完一遍後,林知夏就會閉上眼睛,在腦裏過一遍。
她長長的睫羽一眨一眨的。
一刻鍾後,林知夏示意對方可以放迴去了。
江成很是驚訝,但現(xiàn)在的情況也容不得他們久留,再有半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兩人沿著原路返迴,還順道清理了路上的痕跡。
府外小巷子裏,阿晝著急地原地踱步。
要不是裏麵沒聲響,他都要帶人衝進(jìn)去了。
直到牆裏響起幾聲有節(jié)奏的蛙鳴,阿晝才裝作醉漢,往牆上丟石頭,然後一路高歌離去。
江成和林知夏在他的掩護(hù)下,成功退了出來。
熬了一夜讓林知夏的下腹隱隱墜痛,雙腳更是像冰塊一樣。
即使是夏天,也很不舒服。
江成看著她蒼白的雙唇:“不舒服嗎?”
“沒事,迴去喝杯熱茶就好了,趕緊走。”
兩人迅速地趕迴府衙。
林知夏從櫃子裏拿出一遝紙。
江成自然而然地走過來,主動幫她磨起墨來。
片刻後,林知夏右手執(zhí)筆低頭醮墨默寫起來。
她下筆沒有絲毫凝滯,仿佛已經(jīng)在心裏默誦千萬遍。
江成想剛剛剛林知夏說要喝茶,可爐子早熄了,他又不會生火。
此時天色漸亮。
江成站在院子裏,探頭向外看,還沒有衙役上工。
阿晝也遲遲不歸,他迴頭,看到有光線從窗戶照了進(jìn)來,正好落在林知夏身上。
接著,他就發(fā)現(xiàn)了對方發(fā)顫的右手。
林知夏甩了甩右手腕,她老毛病又犯了。
她左手扶著右手,正想堅持把最後一點寫完。
江成快步走進(jìn)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累了就休息一下,不急這一時。”
林知夏抬頭,蒼白的嘴唇都起皮了,江成第一次覺得,自己挺沒用的。
好在,阿晝這個救星終於出現(xiàn)。
“你怎麼迴事!花了這麼久?”
阿晝一臉委屈:“公子,你別提了,那崔府的暗衛(wèi)也太謹(jǐn)慎了,跟著我走了二三裏,我這喉嚨都唱啞了。”
裝醉也不容易。
“好了好了,別囉嗦了,趕緊去燒壺茶來,我渴了。”
很快,茶水燒好。
阿晝發(fā)現(xiàn),自家公子居然把第一杯遞到了林大人手裏。
一杯熱茶下肚,總算是精神了些。
林知夏左手扶著右手,終是將賬冊默寫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