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田縣層疊的山巒間,十四年前遍布銅礦的山道如今荒草叢生。
唯有礦工遺屬們布滿裂痕的掌心,還殘留著往昔的塵灰。
而陽明村,因為地勢高又偏僻,距離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幾裏山路,是以,這些人並不知道他們在哪處銅礦上工。
林知夏皺緊眉頭:“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在哪上工?”
所有人都搖頭。
老漢道:“不過,失火後,我拿到了女兒女婿未結的工錢。”
“我也拿到了。”有人附和。
“錢是誰給你們的?”林知夏追問道。
“是當時的捕頭苗江,他把錢送到我們家裏的。”
宋大查過,當時負責失火案的就是苗江,隻是他在一年後就病逝了。
林知夏正低頭思襯著。
那名老漢卻是神秘兮兮地靠過來,還警惕地看了下不遠處的衙差。
許是因為林知夏沒有穿官服,他對其的戒心不強。
之前宋大已經領著衙差四處走訪過了,他們也見過死者趙弘和虞姑娘的畫像。
“畫像上麵的是村裏的幸存者嗎?當年失火真的不是意外嗎?”
“那畫像上的人,您認識嗎?”
老漢搖了搖頭,之前衙役都問過了。
林知夏低頭間,看到老漢幹裂的手指握著慈祥和睦的玉佛。
“這是您女兒送的?”
老漢聞言瞬間紅了眼眶,這是那年生辰女兒送給他的,結果他過過多生辰第五天,陽明村就失了火。
林知夏伸出手:“我可以看看嗎?”
雲星手握在劍柄上,這家夥該不會看上別人的玉佛了吧!
剛剛那在縣衙那出,難道是演給自己看的!
林知夏接過玉佛,玉質溫潤,並無雜質,隻是在底端有一絲裂痕。
“這是本來就有的。”
老漢見林知夏看得仔細,主動解釋道。
玉石昂貴,想來是因為瑕疵品,普通礦工才買得起。
林知夏把玉佛遞迴去,隨口問道:“你女兒叫什麼?”
“陽麗花。”
林知夏迴憶了一下,陽明村確實有這麼一個人。
陽桂花有七個孩子,六個女兒一個兒子。
家裏的開銷全靠她與丈夫兩人。
這就不對了,這樣的家庭定然拮據,這有裂紋的玉佛再便宜,對他們而言也是一筆很大的支出。
“她之前送過您這麼貴重的禮物嗎?”
老漢抹了抹眼睛:“沒有,麗花她命苦,沒生出兒子前,連娘家都不敢迴,也是最小的兒子出生後,才迴了這一次,說是花了八兩銀子呢!”
林知夏眼前一亮,終於找到點有用的東西了。
一個礦工年收入二十五貫,卻願意拿四個月的工錢買這樣一尊玉佛。
且不說陽麗花有多孝順,就單她有七個孩子,都不可能存得下餘錢。
除非他們有額外的收入。
銅礦與銅錢直接掛勾,是暴利,即使朝廷明文規定,隻有官方能開采,還是有不少人為了錢以身犯險。
二十年前的韶州案,豪強黃氏私開銅礦七年,累計得銅二十萬斤。
案發後黃氏誅三族,涉事巡檢使發配沙門島。
還有政和贛州案、紹興倭銅案......
永田縣令上吊、捕頭病逝,三百零八人葬身火海!
林知夏迴頭看向整片山脊,或許她找到陽明村失火的原因了。
雲星不懂,他隻看到對方眼裏突然迸發出滔天的怒火。
他跟著對方上山,看著對方在廢墟中不停翻找。
在他看來,這裏除了雜草,碎磚,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唯一能看到保存的比較完整的牆體,還不及他腿長。
“你要找什麼?”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林知夏沒有迴答,她想知道,大火前,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心裏也明白,十四年過去,再多的痕跡也被太陽曬化雨水衝刷,不可能再留下什麼證據了。
她隻是有些不甘心!
目光觸及到眼前倒塌的牆體,有生命旺盛的藤蔓自土磚縫隙處向陽而生。
而在旁邊的角落裏,白蟻將木屑與唾液混合,壘起半丈高的蟻塔。
這裏已經成為另一個國度。
“停吧。”林知夏緩緩出聲,“留兩個人留守,其他人先跟我迴縣衙。”
衙役們自是不敢不從。
一行人迴到縣衙後,林知夏將宋大叫到一邊。
兩人正要說話,卻見雲星大大咧咧地在一旁站著不走。
“你不餓?”
雲星癟嘴,摸了摸鼻子走開了。
待走進拐角,他從旁邊翻牆而過,偷偷藏到了林知夏身後不遠處的大樹上。
宋大正在匯報他調查的情況。
“弓縣令出身微寒,加上他其貌不揚,在這縣令位置上,已經做了七年了,他是永田縣開始沒落時上任的。
他沒有成親,也無親屬在後堂,沒有打聽到其有貪汙行為,永田縣的縣民是真窮,不是被剝削。
那些遺留的礦洞,就算真能撿漏,朝廷也不允許私采,私采銅礦按盜竊官物論罪,髒值滿五貫即處絞刑。”
雲星聽了底下兩人的對話,正心中感慨,眼角卻瞟見一抹刀光如閃電般劈來。
他整個人往後一倒,飄退數步,長劍似靈蛇出洞。
“鐺鐺鐺鐺”,刀劍的碰撞聲立即吸引了附近的衙役。
兩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身影在樹上快速移動,讓人眼花繚亂。
“阿晝,你怎麼來了?
雲星,別打了,快停下。”林知夏喊道。
兩人聞言,同一時間收了手。
“他在樹上偷聽!”阿晝率先發難,橫刀並未收迴。
雲星麵上一紅,正想狡辯兩句,撞上林知夏清亮如水的目光,頓時就泄了氣。
“我就是好奇,沒惡意。”
此時的雲星也認出來,和他對打的,正是那日出現在驛館的男子。
他眼含深意地看向林知夏。
林知夏不想理會他,拉著阿晝走到一邊。
“你怎麼來了?”她明知故問。
“公子怕你有危險,讓我來保護你。”說著,還不忘轉頭瞪了雲星一眼,“他功夫很好,你要小心。”
“你打不過。”
“不好說,四六開吧。”
“你四他六?”如果真是這樣,林知夏可得謹慎對待了。
阿晝聽了直跺腳:“我六他四!!我這還沒發力呢!”
林知夏笑了:“江大人那邊怎麼樣?案子順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