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裏,若從有光亮的地方望向黑暗的遠方,是啥也看不到的,但若從暗處看向有光亮的地方,那就十分的清晰了,因而李嗣業等人下馬的地方,因為距離遠,夜色漆黑,吐蕃人根本沒有發現異常。
但這衛果讚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老兵,行軍在外,尤其是黑夜裏,為預防敵人趁夜色偷襲,他往往會安置一些暗哨,這種習慣也帶至到這兒,也就是說,他此刻的人數雖然不多,但在天黑之後,依然安置了一個暗哨於院前的斷瓦殘垣的黑暗之中。
李嗣業等人盡管很小心的,並放慢腳步,壓低聲響,向那有亮光的院子摸去,但在離院子有七八十步之距時,還是被那暗哨發現了。
那暗哨大驚,避開李嗣業等人的視線,跑迴至院子,在衛果讚耳邊輕聲說道:“將軍,外麵悄悄的來了六個人,應該是那漢人的同夥。”
衛果讚大喜,此前還盼著他們過來,以便一網打盡,沒想到隻追來一個裴平,現在倒好,又都來了,他隨即與其他十四個吐蕃士兵藏於黑暗之處,留在光亮處的人隻有五個,他們作為誘餌,繼續折磨起裴平來。
其實此時的裴平已奄奄一息,胸口的肉早已隔得所剩無幾,露出了“撲通撲通”跳躍的心髒以及白森的肋骨,鮮血留了一地,心髒的撲通聲,一次比一次微弱,他耷拉著腦袋,他的生命,已快到盡頭了。
李嗣業等人已經摸到了那院牆之外,他擺擺手,讓大夥兒停下來藏在暗處,他個頭高,若站起來要比那院牆高出半個頭。李嗣業弓著的腰沿著牆根慢慢的伸直,然後從一處院牆的碗大的牆洞處望向裏麵。
隊正裴平被綁在院內的那棵老胡楊木的樹幹上,他耷拉著腦袋,已奄奄一息,他的頭發和頭皮都已沒有了,胸口也無半點肉皮,四肢也斷了,全身上下血人一般,無半寸完好的皮膚。要不是那身還搭在肩膀上的衣服,李嗣業還真不敢確認此人就是自己的隊正,裴平。
院內還躺著早已死去的一個胖子和四個吐蕃士兵,李嗣業斷定這五人應是隊正裴平所殺的,院內還有五個活著的吐蕃士兵,他們在繼續折磨著裴平,李嗣業再望向其他地方,並沒有發現其他人。
見此情形,李嗣業心如刀絞,這些吐蕃人簡直就如畜生一般,殘忍且毫無人性。李嗣業的怒氣直衝腦門,他咬住橫刀刀背,背著牛皮盾,一發力跳了起來,然後雙手撐著牆頭,跳進院內。
李嗣業的動作極其快速,隻三步就衝到了隊正裴平的身邊,邊上的兩個吐蕃士兵沒想到敵人的速度如此之快,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李嗣業“唰唰”兩刀砍翻在地。
其餘三人見此,提著吐蕃刀便要殺來,但被跟著翻進來的昆多等人砍倒在地。
李嗣業走到裴平身旁,見其淒慘之狀,眼淚忍不住在眼眶裏打著轉,並自責道:“隊正,我們來晚了。”
裴平緩緩的抬起頭,使勁的睜開被血粘連的眼瞼,朦朧之中看到了李嗣業等人以及倒下的吐蕃士兵,他不安的用沙啞微弱的聲音提醒道:“小心埋伏,還有敵人。”
裴平的提醒還是晚了一點兒,因為此時已經有兩位將士中箭倒了下來,其中一人便是被衛果讚的雙棱箭射穿了脖子。
李嗣業等剩餘四人慌忙取下牛皮盾,快速繞著那棵胡楊木用牛皮盾圍成一圈,把裴平圍在中間。
吐蕃人的一陣箭矢下,並不能攻破這幾個大唐安西兵的盾牌防守。但這次攜帶的牛皮盾大小有限,隻能護住上半身,即便蜷縮著身子也一樣,下半身那兩腳暴露無遺。衛果讚本就是吐蕃第一神射手,四五十步的距離要射中別人的四肢,那基本上是百發百中。
衛果讚拉了一個滿弓,在三四十步外的黑暗中,射向其中一個安西蒼狼旅士兵的左腳,瞬間穿透而過,那將士“哎呦”一聲,左腳突然吃痛,一個踉蹌沒站穩,牛皮盾也歪向一邊,露出了半個頭。衛果讚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快速續上箭矢,瞄都不瞄,一箭射出,正好射中了那將士的眼睛,箭頭帶著腦漿從後腦勺穿出,那將士悶哼一聲,倒了下來。
一旁的李嗣業見自己的戰友又倒下一個,他悲痛萬分,想必射出這箭的人應該就是衛果讚了,此前隻是聽聞衛果讚的箭法了得,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李嗣業伸出長臂,撈起那犧牲戰友掉在地上的牛皮盾,把它遞給昆多,並說道:“用這個護住你的雙腳,那人箭法了得,你現在的位置剛好正麵對著他,不要給他機會。”
昆多咿咿呀呀的沒有去接那盾牌,昆多雖然不會說話,但李嗣業明白他的意思,那便是李嗣業更高大,更需要這盾牌護住雙腳。
黑暗中的衛果讚笑了笑,心道:“你們的戰友情深還是到地下再續吧”,然後又拉了個滿弓射向昆多的雙腳。有了之前的教訓,昆多在與李嗣業的交流中,目光沒有離開剛才箭來的方向,因而那箭一射出,他便快速提腳躲避。昆多本就以靈活快速見長,即便如此,衛果讚的利箭還是劃破了他的小腿,鮮血頓時流了下來。
“昆多,沒事吧?”李嗣業焦急的問道。
昆多咿咿呀呀的表示隻是受了點輕傷,並無大礙。
黑暗中的衛果讚見他竟然能躲過自己這十拿九穩的一箭,也頗為敬佩。他這一箭可是使了十分的力道的,箭速極快,普通人不要說躲避,就是看都看不到箭是怎麼飛來的。
在這樣下去,他們幾個人都將脫不了身,因為摸不清楚對方到底在哪,以及暗處還藏有幾個人,李嗣業暗暗叫苦,這康寧去哪了啊?
裴平再一次蘇醒了過來,李嗣業他們把他圍在中間的目的,便是不想讓吐蕃人再次傷害到他,但他自知生命所剩無幾,不能再讓兄弟們為自己丟了性命,便用沙啞微弱的聲音說道:“你們躲在樹後,不要正麵對著衛果讚,快....快....”
“我們躲在樹後的話,你就正麵對著他了。”李嗣業說道。
“我,我,我是將死之人,我全身上下疼痛無比,還指望能速死,免了這折磨...”裴平每說一句話,都像是使出了極大的氣力,其實他是在應付著那些傷口帶來的疼痛,他怕再一次暈倒便無法“命令”自己的兄弟們去躲避了。
“可是...”
“快點,他下一箭又要來了,這是命令。”裴平或許是說話太用力,說完“命令”兩字後,又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