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一大早，也許是因為一兩個月以來，突騎施人都無法攻破撥換城的防守，撥換城守將朱仁惠司馬此刻對敵人也放鬆了戒備之心，他隻穿了一件簡單輕便的皮甲，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穿上明光鎧後再登上城牆去查看敵情。


    蘇祿可汗則和往常一樣，他的焦慮讓他時常失眠，因而每日隻要東方泛出魚肚白，他都要帶人繞著撥換城查看一番，以期有破敵之道，今日依然如此。


    身旁的一將士眼尖，指著城牆上的撥換城守將朱仁惠說道：“大汗，那不是敵軍守將朱仁惠嗎？他好像隻穿了一件皮甲。”


    蘇祿可汗順著那將士指向的人望去，城牆上那果然是朱仁惠，他的目光望向蘇祿可汗的大帳，並沒有留意到城下不遠處的蘇祿可汗本人。


    此刻，跟在蘇祿可汗身邊的衛士有二三十人，都是從突騎施軍隊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勇士，他們在騎射方麵也是軍中一等一的高手。


    蘇祿可汗大喜，他對身邊的衛士說道：“你們這二三十人騎馬快速衝殺到城牆根下，趁他不注意一並拉弓搭箭向那朱仁惠射去，若能射殺掉他們的主將那再好不過，若不能就快速撤離城牆根下。”


    那二三十個衛士得令後，便瘋狂的打馬向朱仁惠方向衝去，城牆上的守軍也發現了衝過來的突騎施人，他們連忙搭箭射向那群飛奔而來的衛士，但因為他們奔來的速度實在太快，人數也比較分散，因而一輪箭矢下來，並沒有人落馬。


    朱仁惠司馬也注意到了那些突騎施人，他走到城牆垛口望向城下，顯然他不知道這群突騎施人的目標會是他本人。


    正當朱仁惠司馬把頭探了出來之時，他也進入了那群突騎施人箭矢的射程範圍之內。那群突騎施人見此，快速搭弓射向朱仁惠，朱仁惠大咳，慌忙後退，想躲開敵人的箭矢，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敵人二三十支箭都朝著他的方向射來，須臾之際，他的胸口和臉部便各中了一支箭，他本能的捂著胸口，然後重重的摔倒下來。


    身邊的將士趕緊把他救起，其他人則紛紛搭弓反擊，射向城下的那群突騎施人，可此刻他們已經掉轉馬頭，早已跑出了城中安西兵們的弓箭射程之外。


    朱仁惠臉部那一箭中箭不深，未射穿麵骨，可胸口的那一箭卻已貫穿身體，皮甲並沒有阻擋住那鋒利的箭矢。眾人連忙把朱仁惠抬至撥換城城中進行救治，可是這一箭已傷至要害，就算是華佗在世，也無法挽迴朱仁惠的性命了。


    朱仁惠臉色煞白，他使勁的睜開雙眼，握緊身旁他那副將的雙手，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道：“我大意了，命該如此，這撥換城以後就靠你了，千萬別出城與突騎施人對攻，像往常一樣據城而守，以待...以待...”他話還沒說完，便劇烈的咳嗽，並從口中吐出大量的鮮血，之後他那握緊那副將的雙手也慢慢的鬆開並垂了下來，然後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開元二十三年，在這次突騎施之亂中，大唐安西軍中戰死的最高將領，便是這撥換城守將——朱仁惠。朱仁惠戰死，大唐與突騎施的紛爭，就更不可能調和了。


    那副將強忍著眼淚，對著朱仁惠的屍體，喊道：“末將一定死守撥換城，不負將軍的囑托。”隨後他站了起來，拔出佩刀，命令道：“將軍戰死，敵人一定會再次攻城的，兄弟們，隨我上城牆，保衛撥換城。”


    朱仁惠中箭倒下，不遠處的蘇祿可汗看在眼裏，他大喜，內心狂放的大笑起來，這是一兩個月來，他笑得最開心的時刻。他立刻對跑迴來的那些衛士說道：“立刻通知眾將，現在就再次攻城，務必今日拿下撥換城，哈哈。”


    蘇祿可汗心情愉悅，他打著馬，往自己的中軍大帳跑去，他深信隻要主將一戰死，敵人內部必將崩潰，此刻攻城將十拿九穩。若放在尋常的軍隊，蘇祿可汗的想法並沒有錯，尤其是那種極度依賴於主將的軍隊。


    隻是，蘇祿可汗的期許並沒有那麼容易實現，撥換城內的安西兵並沒有因為主將戰死而崩潰，反而因為對敵人的憤懣而越戰越勇，他們據城而守，拚命射殺著前來攻城的突騎施人。


    沒多久城下便留下上千具屍體，蘇祿可汗在遠處的高塔上望著自己攻城的軍隊，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留著絡腮胡的滿是褶皺的臉也慢慢脹得黑紅黑紅，他對著天空大喊一聲：“一群廢物。”然後便頭暈目眩站立不穩，身邊的衛士連忙上前扶著他。


    蘇祿可汗擺擺手，掙脫掉那衛士攙扶，然後用低沉的嗓音指著攻城的將士，說道：“讓他們退下來吧，退下來吧。”


    撥換城，再一次頂住了突騎施人的進攻，隻要它沒有被攻破，四十裏外勃達嶺山口附近的燧峰堡才具有存在的意義，它們的防衛和進攻是一體的。


    而對於突騎施人來說，隨著時間的推移，撥換城遲遲不能攻破的話，那麼勃達嶺山口附近的燧峰堡就更需要盡快攻占，因為大唐若派出援兵的話，他們的援兵極有可能從庭州、龜茲、疏勒等方向前來支援。


    突騎施人隻有攻占了勃達嶺燧峰堡，才能完全控製住勃達嶺山口，這樣不隻能抵擋阻攔住來自庭州方向的援軍，自己撤退的話，也能從勃達嶺山口快速的撤迴到自己的根據地——碎葉鎮。


    蘇祿可汗雖然已不是當年的那頭雄壯的公牛，但此刻的他也還不算糊塗，他望著那遲遲破不了的撥換城，終於想到了勃達嶺燧峰堡，他對身邊的衛士再次說道：“你現在就去勃達嶺燧峰堡，督促尤西盡快攻破燧峰堡。”


    那衛士領命，便要走下高塔。


    蘇祿可汗再次叫住了他，說道：“迴來”，他想了想，似乎也意識到了時間緊迫，他說道：“限尤西十日內拿下燧峰堡，否則提頭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