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1963年6月15日 香港


    如果隻是把趙安國看作貪圖享樂之徒，那可真是大錯特錯了。移住半島，約見田之雄、田佩瑜請喝下午茶乃至裝腔作勢，這一切都是他的精心籌劃。


    田之雄他並不很熟，找他聊隻是想套問他與莫之英的關係以及他是否了解恆安貿易公司的財產情況。但他了解田佩瑜的為人處事原則，深知他急於往上爬的心態，因此，他幾乎可以肯定，田佩瑜會給局裏打小報告，說他靡費公款，貪圖享受。趙安國在保密局以及現在的情報局浸潤多年，如果說戴局長時期對貪圖享受還管得嚴點，那對於如今的情報局而言，這隻是小節，不值得大動幹戈。就他而言，臨危受命，不僅順利地協助特派員斡旋解決了香港站被拘押人員迴臺，還以臨時負責人的身份維持住了局麵，溝通了與總部的通訊聯係，這哪一條都是擺在明麵上的功績，相比較而言，住好點吃好點多花了點錢屁都不算。上麵反而會覺得打小報告的人別有所圖，其心可誅，更會對他網開一麵，這對他迅速脫手豬鬃可是絕好的掩護。


    上周，他送走了丁守拙、莫之英等人迴臺，便加快了步驟。他知道，局裏立即就會對香港站出事的原因展開調查，但焦點會集中在嚴查泄密源頭上，暫時還顧不上資產的清點。他必須抓緊時間，利用調查未結束和新任站長到任之前的空窗期，迅速完成交易。


    這幾天他放出風聲，很快就有好幾個商人聞風而動，主動找他洽商。他每天都約在半島喝下午茶，擺出一副神秘派頭，既不遞名片，也不透露貨物源頭。麵對來人隻有一個條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全部現金支付，不接受支票也不接受電匯。


    他不是沒有顧慮。實名開戶這種蠢事無異於告訴情報局他在貪汙；化名在外資銀行開戶也不保險，一旦東窗事發，化名身份也很容易被查實；而電匯則很容易從資金走向查到他的頭上；最後都落得一場空，還搭上自己的前途。思來想去，隻好限定用現金交易。


    但是，這給他的順利交易設置了障礙。一來，這批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對於大型貿易商來說，這點貨實在不值一提，而且支付條件也不為結算製度所允許；而對於小商戶，又實在拿不出這麼多美元現鈔。因此，談了幾天並不順利。他內心焦慮，卻不敢表現出來。


    前天他與一家香港本地商行的小老板談得倒是不錯，那個小老板答應了他的付款條件，隻是提了兩個條件，一是希望親眼看到現貨，二是價格能降到平均每箱50美金。這個價位其實在他的期望值之內，他十分清楚，想盡快出手，又隻以現金結算，就隻能降價，別無它途。但一箱少賺近30美金，著實讓他肉疼，要知道在臺灣一個基層公務員每月工資也就是折合20美金。


    洽談後，他暗自跟蹤那個小老板到他那所謂的進出口商行，發現那個家夥不過是個隻有一張辦公桌的掮客，並沒有起碼的經濟實力，頓時明白了這家夥拚命殺價的用心，無非是買空賣空嘛，內心十分失望。不過，他明白，在香港這個魚龍混雜爾虞我詐的世界，這也很正常，也沒準兒通過這家夥能釣到真正的買主呢。


    這不，晾了這家夥兩天，他今天說要介紹個英國買家過來，隻不過說好他要提成交價5%的傭金，趙安國滿口應承。


    趙安國悠哉遊哉喝著紅茶吃著鬆餅，看見那個叫梁港生的家夥穿了身新西裝，頭油錚亮，正伸著脖子東張西望。他揮了揮手，梁港生一溜小跑著過來。


    “趙先生，久等了。那個鬼佬一會兒就到，我先過來跟您聊聊。”說罷，張羅著讓服務生加兩套茶具。


    趙安國心裏不爽，心想這家夥是想多討些好處吧。


    梁港生偷覷一眼趙安國的神色，知道他誤會自己的意思了，收迴正準備拿鬆餅的手，陪著笑解釋道：“我是提前過來跟趙先生溝通一下，一會兒別說漏了。今天來的鬼佬叫威廉·坎貝爾，我的身份是他在香港雇的翻譯。這個鬼佬的爺爺是英國的沒落貴族，好像還是有爵位的，不過沒什麼錢；到他老爸這一輩，借著二次大戰供給英軍和盟軍的軍需物資賺了一大筆錢。可是這個威廉·坎貝爾是個花花公子，以前就知道吸大麻、追女孩子。他老爸前段時間輕度中風，還好沒大事，但就擔心起家業繼承問題。威廉·坎貝爾是家中獨子，家業隻能由他繼承。於是老爸給兒子下了最後通牒，要麼改邪歸正好好經商繼承家業；要麼滾出家門，斷絕父子關係；還給了他十萬英鎊試手，限定一年之內達到50%的收益率，否則一分錢不給他留。”


    “你怎麼這麼清楚？”趙安國好奇地問。


    梁港生篤定地說：“這家夥在香港快一個月了，天天發愁，我就天天拉他喝酒，他喝多了就什麼都告訴我了，保準沒錯的。”


    趙安國尋思，這倒是個理想的買家，隻要價格合理，給他留出利潤空間，應該能一次搞定。


    “您別說岔了，我可不再是貿易商行的老板，是他雇的翻譯。”梁港生又重複了一句。


    趙安國點點頭，心想這個梁港生倒是什麼掙錢就做什麼，也許他從兩頭吃的傭金不比買空賣空少多少。


    梁港生咽下一口茶點，喝了口茶漱漱口，說了聲：“那就拜托趙生了，我去大堂迎候他。”


    過了一會兒，果然梁港生領著個瘦瘦的高個子洋人過來，介紹給趙安國，兩人握了握手，分別坐下。


    甫一落座，坎貝爾茶杯都沒端便單刀直入：“聽說趙先生有一批豬鬃要出售，請問什麼規格？有多少？”


    趙安國不緊不慢地打量著穿著合體定製西裝的坎貝爾，心想，這個洋鬼子果然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兒。他靠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說到：“這批貨是我的朋友抵債給我的，我並不做土畜產進出口生意，所以想盡快處置變現。總共800箱，規格嘛，57毫米和102毫米各四百箱，每箱50公斤，中國土畜產進出口公司原裝封標，正宗四川一級黑鬃，絕對是英國市場的搶手貨。”


    “請趙先生開個價？”


    趙安國笑了笑：“坎貝爾先生了解豬鬃的行情嗎？”


    “當然，家父從30年代開始就從中國進口過豬鬃，供給英國軍隊，還跟豬鬃大王古耕虞先生做過生意。”


    “既然你知曉行情，就請你出個價吧，合適的話，我全部沽清。”趙安國竭力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老練的商人。


    “如果貨都在香港，可以先看看貨嗎？”


    “沒問題，但我不能告訴你具體地方。”


    坎貝爾兩手一攤，聳聳肩：“那我怎麼看？”


    “很簡單，我帶你們去，但路上要蒙住雙眼。”


    坎貝爾惱怒地說：“趙先生，我們是在做合法的生意，不是黑幫交易毒品。”


    趙安國嘲弄地說：“看來坎貝爾先生對毒品交易很在行啊。我隻是想在完成交易前確保貨物的安全，香港這個地方魚龍混雜，我不得不防。”


    梁港生翻完這一句，自已加了一句：“趙先生是個誠實的商人，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坎貝爾翻了翻白眼：“那我的安全誰來保證？”


    “也很簡單，你可以帶兩個保鏢，但也要蒙眼。”


    坎貝爾與梁港生咕噥了幾句，又問：“怎麼成交？”


    “貨在我租的倉庫裏，你付現金，我給你提貨單，然後你自己提貨運走。”


    坎貝爾的藍眼睛盯著趙安國看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可以給你匯豐銀行的現金支票。”


    趙安國搖搖頭：“不行，必須是美元現鈔，不要新的。”


    坎貝爾嗬嗬笑起來：“美元舊鈔？我怎麼覺得趙先生才是做黑道生意的。”


    “你不必打聽我是做什麼生意的，但絕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好吧，看過貨後我們再談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