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1964年1月6日


    香港


    田之雄與李導演一前一後走出片場，門口停著一輛老式的雪佛蘭轎車，車邊站立著兩個身著黑色唐裝的漢子。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恭敬地問：“是羅先生嗎？請上車。”另一人則伸手攔住李導演：“您是？”田之雄瞪了一眼：“這是李遠翔導演，跟我一起的。”那人忙縮迴手，順勢打開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上了車，領頭的漢子拿出兩條黑布條，客氣地說：“不好意思，兩位先生，我們要去老大的私宅，他不希望別人知道他的住處，所以……得罪了。”


    田之雄頷首同意，兩個漢子利索地分別給田之雄和李導演蒙住雙眼。


    車子兜兜轉轉開了約莫20來分鍾便停下了，田之雄被人攙扶著下了車，在上下樓梯的提示下，他感覺好像走過了個兩進的院子，他眼上的黑布條才被取下。


    他輕輕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廳堂。正麵是一尊碩大的石灣陶瓷關公坐像，渾身披甲，赤麵長髯，手持青龍偃月刀，威風凜凜；坐像兩邊掛著一幅對聯：


    “義勇騰雲一朝兄和弟


    忠心貫日千秋帝與王”。


    關公像下椅背稍高的龍椅顯然是堂主正座，正座左右兩邊整整齊齊的是二八一十六把紫檀八仙椅。與關公像相對的牆上是一幅巨大的油畫人像，田之雄曾不止一次地見過這張原照，正是這所房子的主人葛誌雄的父親、14k的創始人葛肇煌。


    領他們進屋的黑衣人，請他們在下首的兩張八仙椅坐下，沏了兩杯茶，躡手躡腳走到裏屋的門輕敲了兩聲，聽到裏麵的召喚才打開門，又輕聲說了幾句，就悄無聲息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裏屋的門開了，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一個是年紀約莫30來歲的年輕人，身後跟著一位身穿一身雪紡白色唐裝，發須皆白但滿麵紅光的老者。為首的人穿著很時尚，紫紅色的西裝上衣，白色的尖領襯衫，襯衫領子還時髦地翻在西服外麵，像個小開，眉宇與牆上的畫像有些相仿，田之雄確信這正是香港最大的幫會社團14k的現任龍頭葛誌雄。


    “你就是羅先生？”葛誌雄微笑地操著一口港味國語問道。


    田之雄大大方方拱手行了個拜見禮：“正是，鄙人羅清泉拜見香主。”


    葛誌雄哈哈一笑：“羅先生客氣了，有什麼需要在下效勞的，盡管吩咐。”


    田之雄：“不敢當，有些小事叨擾香主了，恕小弟冒昧。”說完側過身介紹道：“這是沙氏電影公司的李大導演。”


    葛誌雄輕輕握著李遠翔的手：“李導演鼎鼎大名啊，葛某久仰。”


    “幸會，幸會，葛……先生，在下李遠翔。”李遠翔雖說在文藝圈摸爬滾打多年，閱人無數，可也是頭一次見到香港叱吒風雲的黑社會老大，不免有些戰戰兢兢，舉止失措，語調都有些微微發顫。


    葛誌雄瀟灑地揮揮手：“來，坐下喝口茶。”他舉止文雅，說起話輕聲細語，禮貌周到，讓外人絕想不到他是香港乃至東南亞最大的幫會首領。


    “二位來之前，澳門的陳老板已經給我來過電話了，但他沒說是什麼事，隻囑咐我說，羅先生可能有個機會讓我效勞，葛某十分榮幸啊。”


    一席話讓李導演疎然心驚，他望了一眼田之雄，心想不知這個年輕人什麼來頭，居然能讓14k的龍頭老大屈尊效勞。


    田之雄一曬：“葛先生言重了，隻是點小事罷了。李導演他們公司在深水埗搭了個棚拍電影，飽受‘水房’的兄弟騷擾，要點陀地費、布景費也就算了，還要女明星今晚去祝壽陪酒，太過分了。傳出去不僅女明星聲譽不保，還會有損香主您的清譽啊。”


    田之雄知道新崛起的‘水房’幫在深水埗一帶與14k素有爭鬥，便話裏話外把兩件事強扯到一起。


    果然，葛誌雄臉色一變：“丟那媽，又是水房搞事情，上個月我們跟他們的賬還沒算完呢，拿自已當深水埗的主人了！他們今晚的酒宴在哪裏？”


    “粵港酒樓。”李導演忙搶著說。


    “深水埗的粵港酒樓？”


    “是。”


    “發叔”，葛誌雄側身對著旁邊的老者耳語了幾句，老者起身去裏屋打電話。


    “本來是小事一樁，不敢勞動葛先生的，隻是該片的主演之一是舍妹，怕她吃虧；我又來港時間不長，在這裏無根無基的，想來想去隻有借重葛先生的龍威了。”


    葛誌雄哈哈一笑：“一迴生兩迴熟，我們行走江湖最看重忠義二字，最喜歡廣結善緣，更何況是澳門陳老板交辦的事情，葛某一定兩肋插刀。”說的話多了，葛誌雄便沒了溫文爾雅的做派，露出江湖氣來。


    “澳門陳老板是在下的恩師。”


    “噢，怪得呢，陳老板與家父是故交，我還是個細佬仔的時候就見過陳叔了，以他老人家的能量是輕易不找我的。”葛誌雄顯然從陳明遠的出麵猜到了田之雄的身份，眼中閃現出興奮的光芒，語氣也親熱了許多，稱唿都變了：“羅老弟啊，於公於私我都應該鼎力相助啊，我這個14k以後還要仰仗你這個24k呢。”


    田之雄想起莫之英曾跟他講起的14k自嘲稱唿的來曆，不由得和葛誌雄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隻是一邊的李導演如墮五裏霧中，不解14k和24k的來曆，隻是聽見這位自稱陳黛芳哥哥的羅先生居然被14k的龍頭稱為24k，還以為是個更神秘的高級社團組織，愈發覺得他道行高深了，他後悔剛才對這位羅先生有些唐突了，甚至後悔跟著來一趟。


    葛誌雄瞟了一眼懵頭懵腦的李導演，主動說到：“李導演可是香港電影界數一數二的大導演啊，我與你們沙老板有幾麵之緣，就是沒有生意上的合作。現在時代不同了，社團也要多元化經營，娛樂圈現在機會很多。我倒是有興趣投資拍電影，不知李導演有沒有興趣一起合作啊？”


    “願效犬馬之勞，我迴去向沙老板報告一下，請老板出麵。”


    “好，好！找時間一起喝個茶。”葛誌雄心情大好。


    田之雄這才明白葛誌雄願意出頭的原因，除了陳明遠打了招唿得作用外，葛誌雄自己也有借此契機進軍電影圈的小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