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1963年1月11日
三天後,授勳儀式在位於臺北士林的“情報局”大樓會議室舉行。
田之雄走下汽車,在隨扈簇擁下一步步邁上臺階,心情激蕩。這裏是他這些年來幾乎天天打交道的對手的巢穴,他從未想過居然有一天會堂而皇之地踏入這座大樓。他竭力保持鎮靜,露出一副稍顯激動而又小人得誌的嘴臉。他知道,這還隻是計劃中的第一步,曾經無數次預想過的步驟遠未到來。雖然今天參加的是專門為他舉辦的立功受獎儀式,也許將成為他一生中罕有的高光時刻,但他預感到這背後的路很可能荊棘重重,充滿殺機。
門口戴著白色鋼盔的憲兵肅立向他行注目禮,他穩住心神,努力讓自己的每一步都邁得堅毅紮實。從今天以後,他的生活將翻開嶄新的一頁。
授勳儀式在一間特別布置的房間裏舉行,由沈嶽主持。雖然房間不大,參加人員不多,葉翔還是中氣十足地致了辭並宣布了獎勵:
田之雄獲頒“甲種幹城勳章”一枚,授予少校軍銜,獲獎金2000兩黃金;
“情報局”香港站站長丁守拙少將獲頒“三等雲麾勳章”一枚;
“情報局”香港站莫之英少校獲頒“忠勇勳章”一枚,晉升中校軍銜,升任香港站行動組組長。
儀式規模不大,沒有任何新聞媒體的記者,參加的隻有“中二組”、“中六組”及各情治單位的主要頭頭。
在儀式過程中,田之雄感覺莫之英有些表情漠然,神情疲憊,卻又不好問他,好在儀式時間不長。
儀式結束後,換上嶄新少校軍服、胸佩勳章的田之雄與丁守拙、莫之英一道,在葉翔、沈嶽等一幹人等簇擁下,受到了專程前來的情治單位最高負責人的接見並合影。
第二天,臺灣各大報頭版都用各式大標題刊登了這一轟動消息。與此同時,香港媒體更是發揮特有的捕風捉影聳人聽聞風格,誇張的大標題充斥版麵,文中充滿大量似是而非的細節描寫和所謂專家評述,一時間成為轟動一時的熱門新聞。但,有趣的是,所有報道都沒有配上當事人的照片,也沒有具體人名和所屬單位,隻是號稱“大陸某部門重要負責幹部田某”,加之港臺報刊特有的誇張描述和杜撰的各種細節描寫,讓人頗感刺激卻又如霧裏看花。
頓時,“情報局”成了人們議論的高頻詞,所不同的是,數年前恐怖籠罩,人人自危,遇見“情報局”或“警備司令部”的人唯恐避之不及,大街小巷都貼滿“xx就在你身邊”的恐嚇性標語。如今,情報局的形象大有改觀,一改與對手交手總落下風的印象,內部也是好評如潮。這讓葉翔很高興,心裏暗暗佩服沈嶽親自起草的新聞稿有水平,不僅保護了田之雄的身份,還激起人們的豐富聯想,無形中讓宣傳效果增大了許多。
麵對一片讚頌之聲,唯一保持冷靜頭腦的,可能隻有沈嶽了。他心裏明白得很,與對手鬥爭的劣勢不是靠一兩個情工人員的作用而能夠改變的,那些軍統慣用的那些手段早已過時,那種依靠個別所謂王牌間諜就能改變曆史的說法純屬幼稚可笑。別說田之雄了,當年甚至有身居中樞要職的重要人物投過來,結果又怎麼樣呢?人家照樣日益壯大,雖曆經艱辛,但蓬勃向上,我們現在還不是在東南一隅茍安?戰爭期間,軍事情報十分重要,往往決定戰役的結局,而重要的戰役又往往改變曆史的走向。但現今全球冷戰對峙的狀態下,戰略情報才是根本所在,而獲取戰略性情報的手段要依靠情報分析人才進行廣泛而深入的情報分析,這恰恰是臺灣所有情報機構的短板,他決心改變這一狀況。
接見之後,他剛迴到辦公室,丁守拙就帶著田佩瑜來找他。
沈嶽一邊說著:“哎呀,丁站長,我正準備差人去請你,你倒捷足先登了。”一邊沒忘記對旁邊立正敬禮的田佩瑜頷首致意。
丁守拙是警務係統出身,不是老軍統出身,對局裏的一些以元老自居的老軍統不甚感冒,認為他們眼高手低,倚老賣老,然而對為人處事作風迥然不同的沈嶽卻有幾分欽佩欣賞之情。他緊握著沈嶽主動伸過來的手,說:“不敢當,沈局長,我應當來向你匯報的。”
沈嶽指了指旁邊的田佩瑜:“這位年輕同誌是?”
丁守拙:“田佩瑜少校,站裏的情報聯絡官。小田,還不向沈局長主動報告一下?”
沈嶽哈哈一笑:“不必了,不必了。嗯,小田,年輕有為啊。我跟你們站長有話要說,你先下去吧。”
田佩瑜隻好立正答“是”,離開辦公室並小心地帶上房門。他心裏無比鬱悶,原先想在田之雄的事情上沾點光,可沒承想軍銜、獎金、勳章樣樣沒份,想跟局裏的大佬混個臉熟都不成。昨天,與在臺北的前女友通了個電話,人家卻在三個月之前就嫁給了臺南一個大地主的兒子,連通知都沒通知他,這讓他羞憤不已。臺北真是個倒黴的地方,他恨不能明天就迴香港。
沈嶽見田佩瑜帶好房門,才坐在沙發上認真地對丁守拙說:“老丁啊,你們站這次成功策反田之雄,可真是為局裏爭了光啊。先生給予了高度評價,你這個站長居功至偉!”
丁守拙:“哪裏哪裏,全仗葉局座和你沈局座指揮運籌,下麵的弟兄搏命努力。”
沈嶽擺了擺手:“客氣話咱們不多說了,我找你不是為了評功擺好的。有幾件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雖然同為少將軍銜,可沈嶽畢竟是丁守拙的直接上級,他客氣的言辭和談話方式,讓丁守拙有些感動:“沈局長,有什麼需要我效力的,您盡管吩咐。”
沈嶽欠身與丁守拙坐得近了一些,把這幾天他反複考慮的幾個問題輕聲一一告訴他:
第一、立即遣人再去廣州,務必與“西江一號”取得聯係,命他從公安內部收集田之雄事件的一切反應,包括對人員的處理、家屬的安置、內部的影響、田本人的一貫表現等等,同時注意從其他方麵印證一些細節,比如他老婆的反應;經常出入什麼場合;受過什麼訓練;在港澳臺有沒有親戚;有沒有相好的女人,如果有,她怎麼說等等。盡快詳盡報來總部;如事關重大而又有條件,可以為“西江一號”設立專門電臺;
第二、加強香港站的大陸研究和情報分析工作,設立專門的情報研究分析部門,著力發現和培養擅長分析的專業人才;
第三、4、5月份在東南亞地區要實施極其重要的行動計劃,也就是“湘江計劃”,香港站要做好人員過境和物資支援的準備,要提前準備好至少5個存放物資的倉庫;
第四、從明天開始,局裏要開始對田之雄的審查程序,為防止對手的陰謀,審查將是全麵而深入的,局裏已經從訓導室、研究室和二處抽調了幹員組成專案審查組。“西江一號”提供的情況將對審查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第五、如果田之雄通過審查,將在局本部觀察熟悉一段時間,以後有可能派駐港澳,發揮其熟悉大陸情況的特長,注重於對大陸情報的分析整理工作。
丁守拙邊凝神聽邊頻頻點頭,在許多問題上他與沈嶽看法相同。他提出“西江一號”長期潛伏,身份掩護非常巧妙,目前已身居要害崗位,過去一直是總部直接掌握,長期處於靜默狀態。如果為其在大陸設立專門電臺,不太安全,畢竟對方的無線偵測和密碼破譯技術已非當年同日而語,另外還要配備專門的報務人員,容易暴露。不如將電臺設在香港,而采取在大陸設立專門的情報交換點的方式,比較安全。最後,他希望局裏能配備一些功率強大的小型電臺和專用密碼,以備“湘江計劃”和今後在東南亞設立新站點之需。
沈嶽沉吟少許,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聯絡方式就按你的意見辦。計劃所需器材方麵,近期就會用漁船運過去,有美製c4炸藥、雷管、狙擊武器和電臺等等,你們要準備好倉庫。倉庫的選址你要親自過問。”
丁守拙遲疑了一下,還是追問了一句:“與湘江計劃有關?”
沈嶽不置可否:“可能過不了多長時間,我要親自去一趟港澳,你迴去跟陳明遠也打聲招唿。”
當天下午,丁守拙便帶著田佩瑜從臺北乘民航飛機匆匆返迴了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