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1963年1月18日上午
臺北士林 “國防部情報局”
沈嶽和穀組長正靜靜地聽著兩位測謊專家的分析報告匯報。年紀稍長的專家讀著分析報告,聲調不高不低,語速不疾不徐,像催眠曲,讓一旁年輕點的專家拚命喝茶,強打精神,看得出兩人一夜未眠,加班整理出這份報告。
報告中滿是“基準狀態”、“唿吸頻率”、“峰穀值”、“肌電峰值”、“波形圖”、“微表情”等專業術語,讓穀組長顯得很不耐煩,卻不敢發作,隻是不停地看著沈嶽。
“說結果吧。”沈嶽不耐煩地一揮手。
“分析的結果,一共分了8個專題和二十四個節點。被測謊人在關鍵的節點上沒有生理異常反應,也就是無法證明說謊。”
“從肢體語言上分析,總體表現很自信,情緒及下意識動作表現正常,也極少出現掩飾性動作。”
“在紅外線體溫測量方麵,迴答一般性問題時,未見體溫升高或異常波動;迴答尖銳問題時,有小幅升高,符合……”
終於沈嶽也忍耐不住,擺擺手打斷匯報:“行了,你別念了,咱們又不是發表學術論文。我就問你三個問題:第一、他在哪幾個問題上撒了謊?第二、他是否知道湘江計劃?第三、他是個可以信任的人嗎?”
年紀稍長的專家翻到報告的後幾頁,指著幾張表格說:“副座,您看,他在被問到年少時父親遇害、與妻子的關係還有偵破我方派遣人員案件這幾個激烈問題時呈現出比較高的峰穀值,顯示他內心情緒比較激動。”
穀組長按捺不住插話道:“請你直接迴答沈局長的幾個問題。”
那專家略顯尷尬:“從記錄參數上研判,這個人是可以信賴的,也不知道您所說的湘江計劃。”
沈嶽又說:“我再問你另外一個問題,有沒有在經受過嚴格而有針對性的訓練後,讓記錄參數產生變化,從而誤導分析研判的可能性?”
兩個專家同時搖了搖頭。年紀稍長的專家補充說道:“理論上有可能,但實際上做不到。因為被測試者無法知道我們設計的問題,隻能在迴答問題的瞬間做出反應,即使他表情鎮定,他的其他生理反應還是會如實地被儀器記錄下來。我們這臺機器是剛從美國進口fayette最新型,非常靈敏。您看,這是被測試者在迴答對照組問題和敏感組問題時的對比,差別並不顯著,這可以理解為此人在初次麵對測謊器時的緊張、畏懼情緒所致。”
“你們設計的兩組問題在哪兒?”沈嶽伸手拿過專家遞過來的問題列表,仔細地翻閱著,有些不滿意地搖搖頭:“不夠重視細節!”他盯著兩位專家說道:“記住!你們不僅是技術專家,更是肩扛軍銜的情報戰線的軍人,要時時刻刻保持高度的警覺,要善於從對手的不經意敘述和不起眼的細節中去分析答案,那些細節中蘊藏的巧合,也許就是我們要尋找的突破口。這樣,你們下午再測一次,把問題再搞細一點,由穀組長來發問,你們隻負責記錄。”
沈嶽一席話讓穀組長有些臉紅,好像有些話是對他說的。雖然問題設計屬於技術專家的工作範疇,但不管怎樣,他是審查的負責人,疏忽了細節確屬不應該。他從心裏認同沈局長的工作方式以及指出的問題。
沈嶽接著說:“訊問完了你們把兩次測試結果綜合後寫一個最終的分析意見結論報給葉局長和我,所有原始記錄材料列為絕密級存檔,非經葉局長和我的批準,任何人不得調閱。辛苦了,你們可以走了。”
兩位專家如蒙特赦,趕緊收拾好桌上的報告、圖表離去。
穀組長看著表情輕鬆了許多的沈嶽,問:“沈局長,您批評得對,問題設計確實沒有重視細節,我有責任。”
沈嶽一曬:“你別多心。測謊器那些洋玩意兒我從來就不以為然,隻能用作輔助手段,我相信的是人。來自共黨內部的第一手情況,是我們判定的主要依據。”
穀組長又問:“那下邊的程序還繼續進行麼?”
沈嶽:“當然,你把程序走完,該用刑就用刑,還是那句話,別把腦子打壞了,別有外傷,真金不怕火煉嘛。說實話,我也不喜歡對人用刑,弄不好會適得其反。但湘江計劃啟動在即,我不得不謹慎。通過了審查,這個人我有大用。”
穀組長:“那邊條件不具備,還是弄迴局裏的審訊室吧。”
沈嶽揮了揮手:“你去辦吧。”
穀組長起身走了兩步,又想起來問了句:“那邊的核實消息還沒來?”
沈嶽:“香港站的聯係人已經派進去了,估計很快就會有消息迴來。那邊的情況和你的審查結果一對照,就什麼都清楚了。”
穀組長挺身一碰後鞋跟:“局長,我知道怎麼做了。”
這時,秘書進來報告:“沈局長,葉局長請您過去。”
沈嶽剛走到葉翔辦公室門口,便聽見葉翔朗朗的笑聲。見他進來,葉翔高興地叫他:“老沈,你看誰迴來了。”
坐在沙發上的兩個人一齊站起來,向他敬禮。正是“湘江計劃”的直接負責人、情報局南越第三工作指導站的站長廖時亮和計劃執行總負責、“高棉組”組長張沛芝。
葉翔看上去對計劃的進展很滿意,他對沈之嶽說:“從咱們開始籌劃‘湘江計劃’至今兩年多了,東南亞那邊剛傳過來消息,印尼等國政府已經開始籌備迎接對方高層訪問,雖然還沒有掌握具體行程,但這預示著我們的‘湘江計劃’就要進入實施階段啦。我把他們二位從一線召迴來,就是要商量一下,為計劃的實施做總體安排。”葉翔之轉向廖、張二人:“你們向沈副局長匯報一下前方的準備工作,沛芝,你到高棉整整一年了,你來說吧。”
“是!”
張沛芝上校,祖籍廣東,原本是越南華僑,18歲時迴國投身抗戰,加入軍統,在軍統貴州息烽訓練班結業,黃埔十八期生,一年前率領農念強等三人前往柬埔寨籌建高棉組,隸屬南越第三工作指導站(西貢站)領導。他人長的又黑又瘦,但很精幹,匯報也很有條理,從組織發展、身份掩護、交通聯絡、信息收集幾個方麵侃侃而談,聽得葉翔頻頻點頭。
聽到張沛芝說目前高棉組在當地已經發展到40多人時,葉翔連聲稱道:“不簡單,不簡單!你們剛去一年便能取得這樣的成績。”
沈嶽不動聲色地問了句:“為什麼要發展這麼多人?”
張沛芝不慌不忙解釋道:“這40多人來自各行各業,都有各自的職業身份,有的是政府職員,有的是汽車司機、有的是修理工,有的是小商人,基本都是當地華僑。首先,可以滿足多方麵、多渠道情報收集的需要,匯總後綜合分析判斷;其次,我們具體的實施方案尚未最後確定。一旦確定,臨時發展來不及,從總部或其他站調人,又不熟悉當地情況。有一支基本隊伍,到時候可以根據需要靈活調派;第三、計劃的最後執行地點尚未確定,一旦確定在金邊實施,這樣高級別的國事訪問,安保一定十分嚴密,我們必須準備幾套實施方案,這樣就需要幾套人馬;第四、這個計劃一旦實施成功,必將震驚世界。用本地人具體執行,如果發生國際譴責,則會給國府築起一道防火牆,避免國府聲譽損失。”
沈嶽讚賞地看了張沛芝一眼,目光轉向葉翔:“沛芝考慮得很周密,不錯,短短一年,工作確實卓有成效。東南亞的幾個站如果都能像高棉組一樣,計劃成功的把握就大增了。”
葉翔得意地說:“當年我還是二處處長,親身策劃參與了“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事情出來後,中共給港英當局施加了很大的壓力,迫使港英警察逮捕、遣送了好幾個我方人員,香港站在人員、器材幾方麵也都因此受到很大損失。
自從我們著手製定了這個‘湘江計劃’,利用其出訪之機狙殺之。因對方出訪行程一直未確定,故這個計劃的詳細內容到目前為止,除上峰之外,就隻有在座的我們四人知道。
根據我們在東南亞幾國站點傳送迴來的情況綜合研判,很有可能在今年上半年進行訪問行程,出訪國家應該在印、緬、越、老、柬這幾個國家之中。”
葉翔神情嚴峻起來:“我們現在要立刻開始萬全的準備:
第一、動用所有力量掌握對方出訪行程,包括具體出訪國家、日期、路線、活動安排、下榻地點等等情況;
第二、製定指揮、通訊和後勤保障體係,以香港站為後方基地,負責所有物資、器材、人員的轉運;
第三、製定具體執行方案。根據所掌握的具體行程,布置行動計劃和替代方案,並按照方案迅速將器材轉運到位;
第四、如果確定在越老柬三國實施行動,則由沈副局長在香港站負責前敵指揮,西貢站負責交通聯絡和器材轉運,高棉組負責具體執行。”
葉翔還真不愧是行動專家,下達任務言簡意賅,幹脆果斷,讓在座的幾人都神情肅然,熱血沸騰。說罷,他問沈嶽:“上次丁守拙來,你給他交代了吧?”
沈嶽點點頭:“我已經讓他在香港盡快找不少於5個倉庫,一周後就可以把一些特種器材逐步運到香港了。”
葉翔轉向廖時亮:“廖站長,你那邊有什麼問題,一起說說。”
廖時亮一身西裝,儀表堂堂,他的公開身份是駐南越大使館的外交官,實際上卻是抗戰初期就加入軍統的老資格,現任情報局南越第三工作指導站(西貢站)站長,當著局長的麵,說起話來聲音溫文爾雅:
“我認為主要是通訊聯絡和物資轉運的問題。我們站現在與高棉組之間沒有電臺聯絡,但在越柬邊境有秘密聯絡點,信息傳達還算通暢。西貢與金邊之間有一號公路連接,交通很便利,但行動所需的器材比較多,僅通過人工轉運可能無法滿足,而且比較危險。有一些器材,比如雷管、炸藥、燃燒彈等能否通過外交郵袋轉運?”
葉翔斷然迴答:“可以,到時候我派行動處和技術總隊的人協助執行。”
廖時亮又說:“我個人認為實施地點選在金邊較為適宜。原因有三:第一、柬國王雖然與中國大陸關係很好,但其政府內尤其是軍隊內親美反共勢力較強,國防部長朗諾就是親美派的代表人物;第二、西貢有我們的大使館,金邊有直通西貢的公路,人員和器材來往方便;第三、高棉組工作得力,在金邊發展了眾多情工人員,在政府內也有我們的內線。”
見眾人都點頭,葉翔掃了一眼大家,信心滿滿地說:“值此我黨‘九全大會’開幕前夕,我們要把握機遇,做成這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為 ‘九全大會’獻上一份厚禮。”
他把目光投向張沛芝:“還記得去年你們四壯士出征之前,先生接見時引用老先生的名言對你們的臨別贈言嗎?天下絕無不可克服之困難,亦斷無打不敗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