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1963年3月16日夜


    香港九龍


    田之雄上得樓來，才發現樓上還真有那麼點武館的意思。挺大的一個房間，燈光昏暗，正麵供著關老爺畫像，下麵還擺著香案，供著香燭和供果；兩邊擺著刀槍斧鉞，地上鋪著粗毛氈。


    房間中間擺著三把太師椅，肥佬曾翹著二郎腿坐在正中，腰裏插著一把駁殼槍，手裏正愛不釋手地擺弄著一把“柯爾特”1911型手槍，顯然那是莫之英的。肥佬曾身後還站著四個馬仔，手裏拿著武器不一，有扛著棒球棒的、有掂著砍刀的。其他兩把椅子上坐著莫之英和黃大牙，不過是被結結實實綁著的。黃大牙滿臉是血，哼哼唧唧地呻吟著，看來是被生生拔掉了一顆大門牙。


    看到田之雄上來，肥佬曾立刻把槍口對準他：“錢帶來了嗎？我知道你身上有槍，慢慢把槍拿出來，放在地上踢過來。”


    田之雄用左手晃了晃手裏的紙袋，右手伸進風衣兜裏，用拇指和食指小心拎著槍把，慢慢拿出來放在地上，輕輕踢了一腳，手槍滑動到兩人之間。


    肥佬曾鬆了口氣，可看清地上又是一支“柯爾特”手槍，心裏有些打鼓，說道：“兄弟，我不知道你們是哪個堂口的，這是我和大牙兩家之間的恩怨，希望你們別摻和進來。我肥佬曾出來混也是為了求財，風水輪流轉，沒準兒以後我們還能成好兄弟。”


    可看清田之雄手裏的錢袋，他又不甘心到手的錢，拿出一張字據晃了晃，解釋道：“大牙欠我3萬塊，拿酒吧抵了1萬，還差2萬，你拿錢，我馬上放人。”


    田之雄從紙袋裏拿出捆得結結實實的一疊，把貼著錢的一麵亮了一下，“先把他們放開，我馬上給錢。”


    肥佬曾狡猾地叫一旁的小頭目：“把錢拿過來”，槍口卻一直指著田之雄。


    小頭目過來一把奪過紙袋，抽出來看了一眼，立時大叫一聲：“大佬，假的！”。


    房間裏的空氣立即緊張起來，肥佬曾“蹭”地站起來，右手端平手臂，駁殼槍直直對準田之雄的胸口，身後的馬仔也慢慢成扇麵向田之雄圍了上來，連莫之英和黃大牙都圓睜雙目，大氣不出。


    田之雄笑了笑，慢慢把手伸向風衣的紐扣，說道：“稍安勿躁，真的在這呢！”猛地掀開風衣，露出胸前綁著貌似一排雷管的東西，被崩掉的紐扣劈裏啪啦掉在地上。


    “來呀，開槍呀，這些東西足以把這條街炸掉一半！”


    肥佬曾大驚失色：“都別動！都別動！”


    “都退迴去，把家夥扔了，你，把槍扔過來！”


    肥佬曾狐疑地說：“先別動，你想唬我？”


    田之雄掏出剛才揣進兜的打火機，“啪”地打著火，“要不試試看！”說著點燃了尺把長的導火索，怒喝道：“老子有膽來，就沒想迴去。”


    看見導火索“嗤嗤”地真的冒著火花，肥佬曾徹底慫了。他聲音顫抖地大叫著：“別…不要啊…你們快把家夥都扔了。”邊喊邊把手裏的腰裏的兩支槍扔在地上，忙不迭地踢給田之雄。


    田之雄先撿起自己那把，又把那兩把槍往自己腳邊扒拉了一下，下巴衝著莫之英和黃大牙點了點：“把他們放開。”


    肥佬曾和幾個馬仔好像根本沒聽見田之雄說的話，眼睛死死盯著還在呲著火花的導火索。肥佬曾聲調都變了，尖聲叫道：“大佬，快燒到了，求你先熄掉那條嘢。”


    田之雄低頭看看快燒到頭的導火索，用手一拔，嘴裏還頑皮地“嘣”了一聲，嚇得肥佬曾渾身一抖，麵目扭曲。


    田之雄哈哈大笑，又撿起莫之英那把槍，兩手各持一支，用槍口點點，嗬斥道：“把他們解開！”


    肥佬曾驚魂稍定，知道被耍了，可又無可奈何，隻好向身邊的馬仔狠踹一腳：“解開啦！”


    幾個馬仔手忙腳亂解開兩人，莫之英活動了下胳膊，朝田之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小子有辦法。”說罷，接過田之雄扔過來的手槍，熟練地關上保險，插迴槍套。


    黃大牙就沒那麼客氣了，剛解開繩子，便從地上抄起棒球棒，朝著肥佬曾和幾個馬仔沒頭沒腦地掄過去，嘴裏還露著風嚷著：“讓你們拔我牙，讓你拔！讓你拔！”。


    田之雄一把扯下胸前的假雷管扔到一旁，撿起肥佬曾那隻駁殼槍，擺弄了一下，順手掖在後腰。“肥佬曾，我說你小子怎麼出息了呢，原來是有家夥了，在哪兒買的？”


    肥佬曾在一旁讓黃大牙揍得滿地亂爬，慘叫不已，沒工夫迴田之雄的話。幾個馬仔龜縮在一邊。


    田之雄問：“英哥，沒事吧。”


    莫之英滿不在乎說：“沒事，沒想到老子中了埋伏，陰溝裏翻了船。我不想把事情搞大而已。”


    田之雄迴頭喊了聲：“大牙，行了，別打了。”


    黃大牙這才停了手，恨恨地說：“那張字據呢？敢逼著老子簽字，給老子拿迴來。”


    肥佬曾趕緊爬過去，撿起字據雙手奉上。黃大牙拿出打火機點著字據，看著燒得差不多了，狠狠把餘火扔在肥佬曾身上。


    田之雄關上槍保險，指著肥佬曾對大牙說：“把他帶上，我還有事問他呢。”


    肥佬曾會錯了意，以為要收拾他，趕忙求饒。


    田之雄笑了笑：“放心吧，不會要你的命的，就是請你幫個忙。”又對那幾個馬仔說道：“行了，你們就別跟著了，該迴家迴家，該睡覺睡覺。”說罷轉身要下樓。突然又想起那疊假錢，迴頭說了聲：“英哥，把那袋錢帶上。”


    莫之英瞪著眼：“假的！”


    “有兩張是真的，那是我的錢！”


    莫之英：“我…”


    大牙拎著棒子在前麵押著肥佬曾，莫之英和田之雄跟在後麵下了樓梯，門口的幾個馬仔看著鼻青臉腫的大佬被人押著下來，一下圍了上來。還沒等黃大牙說話，肥佬曾搶著罵道：“幹什麼？幹什麼？都滾一邊去。我跟大牙哥吃宵夜去，你們誰也不許跟著！”幾個馬仔急忙讓開。


    莫之英差點笑出聲來：“肥佬曾，你他媽還真是能伸能縮！”


    紅姐從車裏鑽出來，衝著田之雄笑道：“靚仔，搞掂啦？我還真沒看錯你！”


    田之雄沒理她，轉頭對莫之英說：“你開吧，去大牙酒吧，站長到處找你呢。迴頭再說。”


    幾人在猛獅酒吧門口下了車，見到好幾個大牙的手下正在門口，酒吧的電也通上了，霓虹燈也亮了，看見他們大哥過來忙迎上來打招唿。黃大牙氣哼哼罵道：“媽的，找你們的時候鬼都見不到，老子沒事了，你們全都冒出來了，養你們有卵蛋用。”


    田之雄有些不解，小聲問莫之英：“今天怎麼迴事？”


    莫之英苦笑著說：“嗐，小河溝裏翻船，我跟大牙還有紅姐在肥佬曾的地盤上一家餐廳吃飯，讓他們用槍逼住了。唉，不說這個，站長找我什麼事？要不趕緊迴去。”


    “不用，在這兒就能辦。”


    肥佬曾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後，田之雄迴身一把提拉住他脖領子把他拽進大門，隨便找了張臺子坐下，衝著那幾個馬仔喊了一聲，“守著大門，今晚不營業。”


    大牙又罵道：“沒聽見我大佬的話嗎？都到門口站著去。”罵完，自己顛顛地去吧臺拿酒水。


    肥佬曾惴惴不安地看看田之雄，又看看莫之英，鼓足勇氣問道：“敢問兩位老大是哪個堂口的？兄弟我隻是求財，絕沒有加害這位老大的意思。今天的事我得罪了，我擺酒賠罪，今後兩位老大要是用得著我……”


    田之雄打斷他的話：“好了好了，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沒時間聽你囉嗦。今天請你來，是想讓你幫個忙。大牙，你也過來聽著。”


    大牙趕緊端著酒水放在桌上，坐在紅姐旁。


    “我問你們，上海道是你們倆誰的地盤？”


    肥佬曾和黃大牙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誰也沒張嘴。


    莫之英在旁邊忍不住了，一拍沙發扶手：“說呀！”


    大牙先開了腔，原來上海道屬於14k的地盤，但肥佬曾卻是自幼在上海道附近的一個小巷裏長大，“和勝成”崛起後，不少當地土生土長的本地仔入了“和勝成”，自以為我的地盤我做主，在九龍城寨及周邊大肆擴張，與14k的堂口摩擦不斷。


    田之雄點點頭：“原來這樣，那麼說這條街上的扒手、丐幫之流你們各自有各自的人管理，對吧？”


    肥佬曾和黃大牙一齊點頭。


    肥佬曾現在才徹底明白這兩位大佬不是他惹得起的人，不僅有膽有識，身手了得，肯定還有很硬的後臺。一想到今天還不明就裏把人家給綁了，他隻想抽自己一嘴巴。看兩人並無意追究此事，便想著巴結，搶著說：“幹這一行的都有自己的勢力範圍，輕易不會越界，而且都有社團罩著。一般都是一個師父帶幾個徒弟，徒弟每天出去幹活，師父管吃管住，徒弟每天偷來的東西不能私藏，晚上要全上交給師父。由師父拿大頭，然後按照貢獻大小和輩分進行分配，另外每個月還要向堂口和警察進貢。”


    “對對！”黃大牙附和到。


    “那麼說，上海道附近的三隻手你們都熟悉囉？”


    曾、黃兩人直點頭：“都認識的。”


    “那有沒有可能單幹的扒手從外麵跑到上海道行竊？”


    黃大牙搖搖頭：“可能性不大，家有家法，行有行規。如果有生人撈過界，不等我們動手，他們自己就把外來人收拾了。”


    田之雄舒了口氣：“是這樣啊！你們聽好了，今天晚間吃飯的時候，我的一個朋友和女友在上海道吃飯，走在路上被人偷去了錢包，裏麵有幾百塊錢還有兩張很重要的東西。這兩張東西外人拿到就是廢紙，但對我的朋友來說很重要。我想請二位幫我個忙，把這個錢包找迴來，裏麵的錢就送給找迴來的兄弟啦。怎麼樣？能辦到嗎？”


    黃大牙今天走背字，不僅讓肥佬曾綁了，還連累了莫大哥，自己還被生生拔掉顆牙，幸得羅大哥搏命相助，不僅免去破財，保住了地盤，還出了口惡氣，內心對羅大哥感激萬分。有機會報恩自然趕緊表現。他拍著胸脯一迭連聲地說：“羅大哥，羅大哥！你放心，我馬上吩咐下去，一定給你找迴來，要不老子剁他們的手。”


    肥佬曾則顯得沉穩些，他問：“敢問羅先生，您那個朋友長什麼樣？穿什麼衣服？”


    “五十多歲，方臉，穿的西裝。”


    “那個錢包什麼樣？”


    “棕色皮夾子，大概這麼大，當時放在西服內兜的。”


    肥佬曾點點頭：“嗯，有數了。不如兄弟今晚做東請諸位吃宵夜去，給幾位老大賠罪。”


    田之雄詫異地問：“你們兩個還不趕緊吩咐下去，時間長了就不好找了。”


    黃大牙陪著笑：“馬上打，馬上打。羅大哥您別著急，皮夾跑不了。這一行也是有規矩的，一般當天偷來的東西，要在師父這兒放三天，三天過後才處理。”


    “還有這個規矩？”


    肥佬曾開口解釋道：“是這樣，萬一哪個扒手不長眼偷到不能得罪的人頭上，比如高官、警察、明星、富豪之類，這些人肯定要向警方施加壓力，警方一出麵，連背後的堂口大哥都不敢擔待，就會乖乖把原物拱手交還。三天時間一過，風平浪靜，他們才會處理偷來的東西。”


    田之雄恍然大悟，心裏定了很多。“那你們現在就在我麵前打電話，讓他們找到後，馬上送到大牙酒吧來。”


    黃大牙趕緊把電話線拉過來，與肥佬曾分別給手下打電話。


    莫之英湊到田之雄耳邊問：“站長就為這個急著找我？”


    田之雄點點頭。


    莫之英又問：“站長丟了什麼重要東西？”


    田之雄小聲答：“倉庫租金收據。”


    莫之英的臉色頓時嚴峻起來，顯然，他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看見曾、黃二人打完電話，田、莫二人卻仍在嘀嘀咕咕，半天沒吱聲的紅姐撒嬌地說：“喂，幾位大佬說完了沒？我都餓死了。”


    田之雄難得衝她一笑：“走吧，吃宵夜去。”


    果然，正當一幫人邊吃宵夜邊聽莫之英跟田之雄兩人互相揭短，說起年幼各種調皮搗蛋的事個個樂不可支時，大牙的一個馬仔匆匆拿著個紙袋子找過來，說是上海道那邊送過來給大牙哥的。田之雄打開紙袋一倒，正是那個棕色皮夾子，裏麵的錢一分不少，兩張倉庫押金收據也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夾層裏。他小心地展開兩張薄薄的小紙條，記住了上麵的地址，順手遞給莫之英看了看，莫之英點點頭。


    田之雄和莫之英都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