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1963年12月18日


    香港


    田之雄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很快找到了那座位於油麻地的工業大廈，發現那隻是四樓的一個小房間，裏麵隻有一個醜姑娘守著一張桌子、一部電話，門口卻堂皇地掛著五家公司的招牌，都是唬人的進出口公司、投資公司之類，梁港生的“梁氏國際集團”也赫然在列。顯然，這隻是眾多皮包公司共用的一個小辦公室。


    昨天，田之雄在樓下守了一整天，都沒有見到長得像老伯描述的那個叫梁港生模樣的人出入，他決定改變策略。


    晚上，去了趟大牙的酒吧，讓他在九龍找一間空地下室。大牙立刻就讓手下辦妥了，他特意去看了看，對位置很滿意，又讓大牙的嘍囉按他要求做了簡單的準備，這才按照名片上的電話給梁港生留了言，冒稱自己是內地土特產進出口公司的經理，因為有事著急迴內地，有一批發菜急著出手，有朋友介紹說梁先生的公司也做土特產生意，便想約梁先生談談。如果有興趣的話，請梁先生下午兩點來文化酒店聊聊。他知道，發菜因為諧音“發財”，是港人年夜飯的必備菜。時近年關，如果能低價吃進發菜，到春節前賣出必賺大錢。


    果然，下午兩點，當他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幹部服在文化酒店的大堂裏左顧右盼的時候，看見一個幹幹瘦瘦、頭發鋥亮的家夥也在東張西望，一套灰色的西裝就像穿在竹竿上鬆鬆垮垮。


    他迎上前：“是梁董吧？”


    梁港生望著麵前這個穿著打扮土裏土氣的大陸仔，眼裏掠過一絲鄙夷，嘴裏卻像抹了蜜一樣用蹩腳的普通話說道：“哎呀，您是羅經理？幸會幸會！鄙人就是梁港生。吃過午餐沒有？要不請羅經理賞臉一齊吃個飯？”


    “吃過了吃過了。我明天要返內地，下午還要去給親戚朋友買些東西帶迴去，我們抓緊時間談生意吧。”


    “哦，旁邊有家冰室，要不我們去那裏坐坐聊聊？”


    “好，好，讓梁董破費了。”


    兩人坐進甜品店，田之雄要了一份熱雙皮奶，梁港生卻隻要了一大杯冰水。


    田之雄一邊用勺子大口吃著雙皮奶，一邊嘴裏含混地叨叨著：“嗯，好吃，好吃…這麼冷的天，梁先生還喝冰水啊，腸胃好勁啊！嗯，真好味道…梁先生啊，能不能再來一碗啊？這碗太小了…”


    梁港生喝了一大口冰水，看著眼前的鄉巴佬，再也掩飾不住鄙視的眼神：“羅先生，還是說說你的貨吧，今天我能看到貨嗎？有多少？什麼價格…唔該，再上一份雙皮奶，熱的。”


    田之雄卻不答話，直到把第二碗吃得幹幹淨淨，咂麼著嘴，打出一個大大的嗝聲後，才不緊不慢地說：“貨就在九龍一個朋友那裏，是外貿甩下的尾單，共十箱，每箱二十四盒禮品包裝。價錢嘛，等梁先生看過後好商量。量不大，最好是現金交易。”


    看著田之雄的做派，又聽了他一番話，梁港生認定，這又是一個借公務之便想吃裏扒外的家夥。他心裏暗自慶幸，也許年初在黃大仙廟許的願抽的簽顯靈了，自己該時來運轉財運當頭了，竟連連碰上賺錢的機會。他立即說：“羅先生下午不是還要去購物嗎？那我們抓緊時間去看貨吧。”


    田之雄有些戀戀不舍地看著店裏掛著的各式甜品招牌，梁港生不由分說拉起他：“走吧，羅先生，生意做成了，我請你吃海鮮大餐。”


    出了門，田之雄左右望望：“梁董生意做這麼大，汽車一定很靚。”


    梁港生略微尷尬地解釋道：“哦，我讓司機去辦事了，反正不很遠，九龍嘛，我們叫人力車去。”


    兩輛人力車一前一後到了個街口，田之雄便讓停下，打發走車夫，指著百米開外的一幢英式樓房說：“貨全部放在那棟樓的地下室，看完貨，說好價錢，最晚明天早上，你拿錢來。”


    梁港生發財心切，心裏又輕看了這個土裏土氣的“大陸仔”，直說：“好說，好說，隻要價錢公道，錢不是問題。”


    兩人走下樓梯，下麵是一條走廊，田之雄掏出鑰匙，打開其中一間房門，側身做了個手勢：“請進，梁先生。”


    梁港生推門進去，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有一桌一椅，哪有什麼存貨，他狐疑地扭過臉，剛想說什麼，閃電般一掌直切他頸部的迷走神經，頓時眼前一黑，連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整個人便癱軟下來。


    田之雄就勢扶住梁港生，把他拖到桌子上躺下，從抽屜裏拿出準備好的繩子，把他手腳分別結結實實綁在桌子的四條腿上；這才用茶缸裏的涼水澆在梁港生臉上。


    梁港生被涼水激醒，發現自己被仰麵朝天緊緊綁住，不由大叫：“救命…”沒等他喊出第二聲，田之雄不客氣地一耳光扇過去，梁港生左臉騰地紫紅一片。


    “喊，你接著喊，你喊破喉嚨都沒人聽到。”


    梁港生艱難地轉動頭四下打量，地下室四壁的水泥牆嚴實厚重，隻有離地三米多高有一扇布滿灰塵的小窗戶，漏進些光線。他慌不擇言地求饒道：“先生…兄弟…大佬…祖宗，我同你無冤無仇，做什麼綁我啊？要是求財，我錢夾在西服內袋裏，盡管拿去…有什麼事情好商量…”


    田之雄打斷他的絮叨：“我隻問你一件事，豬鬃！說老實話，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梁港生眼珠轉了轉：“什麼豬鬃啊？我不知啊。您是警察還是幫會的兄弟啊？”


    田之雄又說：“我是誰你別管，你把那800箱豬鬃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我就放你走。”


    梁港生還嘴硬：“我真的不知什麼豬鬃啊？”


    田之雄不再說話，低下頭在桌子下搗鼓著什麼，隨即站起身摸出一把小刀。


    梁港生驚慌地問：“你要做什麼？”


    田之雄微微一笑：“給你做個小手術。”


    說罷，拿刀在梁港生的左手腕靜脈處劃了一下。


    梁港生大叫一聲，頓時感到熱熱的血從手腕順著手指淌下來。


    田之雄把食指放在唇邊“噓”了一下，“桌子下有個臉盆，不會弄髒地麵的。安靜！你可以清楚聽到你的血滴落的聲音。要麼你痛痛快快說給我聽，要麼我就陪著你，聽著你的血一滴一滴地慢慢流盡。沒關係，不會很痛的，過一會兒，你會感到全身無力，很想睡覺，再往後，會有些發冷，出現幻覺，然後在溫暖中沉沉睡去。”說著把椅子掉了個個，趴在椅背上，不再說話，緊緊盯著梁港生。


    割腕不會像動脈被割那樣血液噴湧出來，隻是由於血液的逐漸流失讓人慢慢感到頭暈、發冷，死亡的過程是非常緩慢的，刀口也不會感到很疼痛，但卻會造成心理上的極大壓力和精神上的極端痛苦，感覺生命在一點一點地流逝。對於像梁港生這樣貪生怕死的人而言，這個過程無異於備受煎熬的煉獄。


    屋裏一片寂靜，梁港生神色緊張，快速地眨著眼，心理活動激烈，臉也變得煞白，聽到滴落在搪瓷臉盆上有節奏的響聲，不亞於一聲聲撞擊心靈的重錘。隻過了一會兒，他就繃不住了，驚慌地大叫起來：“不要啊不要啊，我說，我都說。”


    “不著急，有時間，梁先生，你想好了再說，讓血再滴一會兒。”


    “想好了！想好了！”


    “嗯，想好了就詳詳細細地說，說完了我馬上把血止住。”他一把抽下梁港生的皮帶，麻利地套在正在淌血的左手腕上，扣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