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1968年4月13日 廣州賓館
第一百八十四章
1968年4月13日
廣州賓館
大客車到達廣州賓館已是下午兩點多了,方梅心裏七上八下,盤算著一旦陳振忠派的人如果沒到位,自己該如何盯住田佩瑜,更糟糕的是,對方是兩個人,要是他們分開走該怎麼辦。
車子直接開到賓館大門,方梅一眼看見正斜靠在賓館大門口牆邊,守著個垃圾箱抽煙的馮春風,心裏頓時如釋重負。她喜笑顏開地對著車上的港商們說道:“諸位先生,我們已經抵達廣州賓館了。已經訂了房間的先生請到賓館前臺辦理入住手續。賓館大堂設有廣交會的簽到處,請大家持請柬和證件報到,並領取會議材料。在其他賓館入住的先生請在大堂稍微休息,隨後有班車送你們去其他賓館。一路辛苦啦,謝謝大家!歡迎大家下次來穗再入住廣州賓館。”
客人紛紛拿行李下車,方梅站在車門口大聲喊著:“請注意帶好隨身物品。”馮春風聽見聲音,依舊無動於衷,隻是把臉背向客車,又點燃一支煙。
等到眾人紛紛進了大堂,馮春風才掐了煙,迅速靠近走在最後的方梅。方梅用手指比了個2字,又指了指前麵的田佩瑜和那個年輕人。馮春風點點頭,做了個手勢,立即有兩名年輕人靠攏過來。馮春風指示了兩個目標,兩個年輕人會意,又迅速散開。
廣州原本是南方最繁華的大都市,自二、三十年代始就是僅次於上海的遠東大都市,還數度成為中國的政治中心,高級飯店數量與上海比肩。由於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對新中國的長期封鎖,國際交往幾乎斷絕,來廣州的外國遊客寥寥無幾,加之運動風潮,許多酒店關的關,轉的轉,到如今隻有愛群大廈、華僑賓館、勝利賓館等幾座涉外賓館了。
田佩瑜自49年倉惶離開大陸,已有19年再未踏入大陸一步。本來執行這次任務就心不甘情不願,從過羅湖關,到廣州市內,一路上紅旗迎風招展,巨大的標語隨處可見,高音喇叭裏鏗鏘的革命歌曲無孔不入,所見所聞讓他飽受刺激,一直提心吊膽,看什麼都疑慮重重。
他覺得新建的廣州賓館作為廣交會的主要接待賓館,一定安保重重,監控嚴密,打定主意不住在這裏,可是他對其他涉外賓館的位置並不熟悉。按道理,出發前,他應該向最熟悉廣州情況的羅清泉仔細了解情況,但經過一係列情況後,他對羅清泉內心總有些信不過,於是他專門找了經常往返穗港的港商問了問,知道廣州還有人民大廈、勝利賓館、華僑賓館、東方賓館等涉外賓館。
他在賓館一層四下看了看,大堂裏有許多日本客商,車上有一部分港商就住在廣州賓館,還有一部分拿著行李還站在門口等車。他走過去,找了個麵善的港商搭訕,得知那人住在人民大廈,便決定也一同搭車過去。
他有意在大堂裏亂轉,一會兒看看商店,一會兒又上趟廁所,確信沒人注意到他,這才多少放下心來。
為預防萬一,他跟劉楚源一再要求,要行動組派個人跟他同去廣州,專職保護他的安全。劉楚源起先不以為然,覺得兩個人目標太大,反而危險,經不住田佩瑜再三要求,才勉強同意,從行動組選了一個身手敏捷、有些拳腳功夫的人,但規定絕不可與田佩瑜有接觸,隻遠遠跟著,一有異常情況,立即向田佩瑜示警,並完全聽從田佩瑜指揮。
“班車到了,入住其他賓館的客人請上車!”女服務員在門口清脆地喊著。田佩瑜跟著幾個港商上了客車,車快要開了,那個方臉年輕人匆匆跑過來,也上了車,一聲不吭地坐到最後一排。
看到車上坐的幾個都是一同從羅湖坐車過來的熟臉,並沒有可疑的陌生人,田佩瑜心裏暗暗鬆了口氣。他不知道的是,客車剛出大門轉上馬路,一輛北京吉普就遠遠跟上了客車。
廣交會剛剛開幕,世界各地的客商雲集,人民大廈也出現了難得一見的熱鬧景象,前臺登記入住的客人排成了長隊。負責辦理登記的兩名女服務員對於突然增加的工作量很不耐煩,不高興的心情清楚地顯現在依舊慢條斯理的速度和冷淡的麵孔上,查驗證件、登記、收押金、交鑰匙……。不耐煩的港商忍不住抱怨:“小姐,能不能快點啊?這麼多人!”
“別叫我小姐!那是資產階級的叫法!”
“有沒有搞錯啊!那叫你什麼?”
“你可以叫服務員同誌。”
“哎喲,不就是個服務員嘛,說話粗聲大氣的,手腳快點好嗎?這麼多人排隊。”
“服務員怎麼啦?主席教導我們說:革命工作隻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女服務員伶牙俐齒反唇相譏,幹脆停下了手裏的活計,挑釁地環視眾人。排隊的人們七嘴八舌,搖頭歎息。
從前臺後麵轉出一個經理模樣的男人,笑嘻嘻揚著雙手打圓場:“諸位,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低聲跟那個吵架的女服務員說了句什麼,女服務員賭氣轉身而去。
“都別急,都別急,很快會辦好的。今天人多,大家體諒一下,我來給大家辦,下一位。”男經理麻利了許多,大家的抱怨也漸漸平複下去。
輪到田佩瑜了,他遞上請柬和證件,說道:“我不習慣住太高,請給我安排二樓的房間,最好不臨街。”
“哎喲,抱歉,這位先生,低樓層的房間已經住滿了,隻剩最高一層的了。”
田佩瑜猶豫了一下,“好吧。”一天下來,神經一直緊繃著,他很累了,不想再跑來跑去了,先住上吧,如果明天有二樓的房間再換。
晚飯時間,方梅在廣州賓館接到了陳振忠的電話,“方梅,情況怎麼樣?老馮在哪兒?”
“老陳?”方梅很驚訝,“你出來了?”
“出來了,我在醫院。”
“醫院?你也裝病啊?”
“你馬上把馮春風叫過來,我馬上過來,咱們碰一下。”
半小時後,三個人終於又為了同一目標聚在一起了,自從公安廳被軍管後,他們都快要記不起上一次碰頭是什麼時候了。
陳振忠左手纏住厚厚的紗布,傷處做了處理,還打了局部麻醉,已經不那麼疼了,但麵容還是有些憔悴。
方梅和馮春風都吃驚地盯著他手上的紗布,還沒等他們說話,陳振忠擺了擺右手:“說來話長,先說目標的情況。”
馮春風說道:“方副處長盯著兩個家夥到達廣州賓館後,我們就接替了對他們的監視……”
“等等,你說是兩個家夥?”
“對,一個是田佩瑜,化名田頌堯,掩護身份是香港新世紀貿易公司經理;另一個在賓館登記的名字叫鄭旭,是個生麵孔,身份是鍾記電器行經理,應該是肩負保護和策應田佩瑜的任務。”
“接著說。”
“按照廣交會的劃分,歐美客商主要住在東方賓館,日本客商、還有部分港商主要住在廣州賓館,而港澳商人和東南亞僑商主要住在人民大廈和華僑賓館。他們於下午3點05分入住人民大廈新樓,田佩瑜住1812房間,鄭旭住1804房間。我提前找了人民大廈保衛科,把他們特意安排在賓館的頂層,並且在1811房間,也就是田佩瑜的對門設了監視點,由我科裏的陳文虎和黃光輝兩人盯著呢。”
“田佩瑜有什麼異動嗎?”
“田佩瑜下午5點半出了趟門,鄭旭並沒有跟著。田佩瑜在街上轉了轉,偽裝欣賞街景建築,期間做了兩個反跟蹤動作,應該是試探是否有人跟蹤,我們的小夥子表現得很棒,沒有讓他發現。田佩瑜6點35分迴到人民大廈,在賓館二樓餐廳吃了晚飯,期間與鄭旭沒有交流。吃完飯後,兩人都迴了房間,現在都還在房間裏。”
“你帶了幾個人來?”
馮春風苦笑道:“隻有三個人,除了陳文虎和黃光輝外,還有一個女同誌王彤雲,我安排她以人民大廈服務員的身份,對田佩瑜等二人進行近距離監視。”
“才三個人啊?!”
“沒辦法,科裏的同誌,要麼進了學習班,要麼被停了職,要麼被下放到幹校,這三個還是因為被借調到廣交會執勤,我跟廣交會保衛處邵處長打了招唿才弄迴來的。”
“這可不行啊,連換班都換不了,這兩個家夥一進廣交會怎麼辦?那裏那麼多人,萬一那個鄭旭是來破壞廣交會的怎麼辦?還有西江一號呢,怎麼盯?時間一長肯定出事。方梅,其他科還能抽出人嗎?”
方梅沉吟了一會兒,“我再想想辦法吧。”
“方梅已經跟那兩個家夥照過麵了,不易再跟,算上你我也就5個人,趕緊想辦法。”
“老陳,你個大處長親自跟啊?”
陳振忠兩手一攤,“那怎麼辦?這兩天先這樣吧,我跟老馮替陳文虎和黃光輝的班。方梅,你趕緊找人,還要盯緊那個人。”
方梅明白陳振忠說的是林華堂,點點頭。
“老馮,我跟你交底,政治部的那個林華堂有重大嫌疑,這次田佩瑜來很有可能就是跟他接頭的。郭廳長指示,沉著冷靜,等到田佩瑜跟西江一號接頭時一舉逮捕。”
“林華堂?”馮春風大驚失色。雖然不在一個部門,但他已在公安廳工作十年了,對林華堂十分熟悉,有時還一起打籃球。“他就是西江一號?”
方梅冷冷道:“極有可能就是他。”
“可他現在可是造反派頭頭,如日中天啊,怎麼監視?”馮春風很焦慮。
麻醉效果漸漸過去,陳振忠的傷處越來越疼,左手大拇指幾乎被砸扁了。他“嘶嘶”倒抽冷風,咬著牙:“他出來接頭隻可能是一個人,要想辦法盯緊他。他最近有什麼動向嗎?”
馮春風答:“他們那個紅指聯總部在北京路,他平時在那裏時間居多,有時也迴省廳宿舍。”
方梅不無擔心的說:“現在紅指聯勢力很大,有糾察隊,還有武器,我擔心我們的人很難靠近。”
陳振忠皺著眉:“這是個大問題。哎,老馮,你科裏有沒有參加他那個造反組織的?”
“有一個周天昊,25歲,來科裏兩年多……”
方梅猜測陳振忠的意思,很不以為然,打斷道:“你想說服他去監視啊?不行不行,太冒險了。政治立場不堅定的人靠不住,萬一周天昊轉頭告訴林華堂,我們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陳振忠自信滿滿說道:“沒關係,我親自找他談。”
方梅有些不放心,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她充分相信陳振忠解決疑難問題的能力,再說,該提醒的她也提醒了,再說也無用。她看陳振忠疼得麵孔都有些扭曲了,關切地埋怨道:“你怎麼搞的?傷成這樣。”
陳振忠牙縫裏蹦出一句:“榔頭砸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大拇指粉碎性骨折。”
方梅太了解陳振忠了,她冷冷地盯著他說:“你是用這個笨辦法才出的學習班吧?”
陳振忠不置可否,對馮春風說道:“走,去人民大廈。”迴頭又對方梅道:“你盯在這兒,弄個辦公室當指揮部。”
方梅衝著兩人離去的後背嚷了一句:“路過醫院去打針麻藥哇!”
陳振忠頭都沒迴,舉起負傷的左手揚了揚:“明天來找你,有事情跟你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