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1968年4月22日 香港
第一百九十七章
1968年4月22日
香港
經過了幾年的發展,香港站逐漸從六三年承受的打擊中慢慢恢複了元氣。除了站裏,下屬的幾個部門也增添了不少人手。情報組、行動組、交通組等外勤部門都各自有自己的辦公地點。大陸研究組也從站裏搬出來,在灣仔設了辦公室,專職研究員增加到6名,兼職研究員和外圍人員足有20多人,可謂人員齊備,經費充足。
今天是周五,按慣例下午組裏開碰頭會,田之雄正在滔滔不絕給手下布置工作時,電話鈴聲響起。
“羅組長,下了班到我這裏來一趟,我請你吃西餐。”劉楚源嗓音暗啞。
“好的,站長,是您家樓下那家西餐廳嗎?”
“對。”
“好的,什麼時間?”
“晚上六點半吧。”
“是!”
離約定時間差五分鍾,田之雄走進了這家位於石澳的西餐廳,劉楚源租住的房子就在這棟樓的5層。
其實,田之雄知道劉楚源並不太喜歡吃西餐,何況這條街上有不少家口碑不錯的粵菜館、茶餐廳,他意識到,劉楚源之所以選擇這裏,是因為西餐廳價高人少,一般香港人都不舍得吃,就顯得清淨,他有重要的事找他談。
田之雄隨意翻看著菜單,不一會兒,劉楚源捂著件厚衣服神情萎靡地走了進來。
“阿嚏!”
還沒坐下劉楚源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站長,生病了?”
“唉,有些感冒。”
“感冒事小,我看您是心病吧。”田之雄半開玩笑說道。
全站上下都知道,研究組羅組長是站長最器重的紅人。說起來這還得要歸功於劉站長上任之初就碰上趙安國的事,在總部疊電催促,行動組、情報組又都束手無策之際,正是田之雄幾乎憑一己之力查清了趙安國倒賣物資的事實,並一舉擒獲,解除了劉楚源的一次危機,讓劉楚源對田之雄刮目相看。
幾年下來,田之雄身上所表現出的能力,特別是不貪財、沒野心的品質,讓劉楚源非常欣賞,逐漸成為他最倚重的部下。
劉楚源隨便點了些沙拉、主菜和湯,便揮手讓侍者走開,低聲說道:
“我擔心田佩瑜他們可能出事了。”
田之雄沒接話,隻是一副傾聽的樣子。
“他們是四月十三號走的,今天已經二十二號了。”
劉楚源抓過桌上的紙巾使勁擤著鼻子,接著說:“走的時候,我跟他約定,少則三、四天,最多別超過一星期,快去快迴。可今天已經是第九天了,沒有一點消息。如果明天再沒動靜,我就必須向總部匯報他失聯的情況。”
“站長,您剛才說‘他們’,還有別人跟他一起去嗎?”
“有,行動組的鄭旭,就是上次我給你的另一張照片那個,會講粵語,負責保護和策應他。”
“那麼他有沒有緊急聯絡方式?”
劉楚源搖搖頭:“如果順利,加上來迴路程,兩三天就足夠完成任務的。就算是出於謹慎考慮,也不可能超過一周,所以走的時候沒有約定緊急聯絡方式。”
田之雄隻知道田佩瑜拿著他搞到的請柬去廣交會了,並不知道他的具體任務,他隻是懷疑田佩瑜極有可能去與西江一號接頭,就通過大牙的手下操溫州話給陳振忠提了個醒。現在田佩瑜失聯了,極有可能是被抓了,那西江一號呢?
他謹慎問道:“影響大嗎?”
“非常大!”劉楚源見侍者端著沙拉、麵包、黃油走過來,便住了嘴。等侍者擺好臺,轉身離去後,才歎了口氣說:
“你知道西江一號嗎?”
田之雄搖搖頭。
劉楚源慢慢道來:“西江一號是局座任軍統二處處長時親自發展的內線,至今已經二十年了,由一枚閑棋冷子成長為身居對手內部要害部門的一個重要角色,局座親自掌握,極為看重。幾年前,因為一項重要計劃,局座把關係轉交給香港站,原先隻有丁守拙和田佩瑜兩人知道這件事,但也是隻知道代號,沒見過本人。二月下旬我迴臺灣時,局座特地把我找去,交代我派人去跟西江一號聯絡。田佩瑜就是去執行這項任務的。”
田之雄喝著奶油蘑菇湯,不發出一點喝湯的聲音,偶爾看看正愁容滿麵低聲敘說的劉楚源。
“本來他有些害怕,不敢進大陸,我好說歹說,承諾他,執行完任務,把他調迴總部;還說這個任務是局座點名讓他執行的,他才勉強同意。我把一張印有西江一號現在樣子的小報給他看了,告訴了他接頭暗號,交代了局座指示的任務,還讓鄭旭去保護他的安全,結果一去至今無音訊。我高度懷疑他和鄭旭都被捕了。”
“您其實更擔心西江一號也暴露了,對吧?”
劉楚源沉重地點點頭:“沒錯,這才是我最擔心的。”
“一個局座親自發展的王牌特工,因我們站的原因而暴露,這個責任太大了!”田之雄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感歎道。
“誰說不是呢?所以今天把你老弟請過來一起商量商量怎麼跟總部匯報。”劉楚源看著滿桌的菜,一點食欲都沒有,憂慮重重。
“不敢言請,不敢言請,能夠為站長分憂是卑職的榮幸。”
“本來我的任期今年就到了,下半年會調迴臺北,不滿羅老弟說,二月份迴去的時候,我走了走關係,連迴臺的職位都安排好了,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想把你一起帶迴臺北,而且官升一級。原本等這段時間平平安安度過再給你個驚喜,誰曾想,田佩瑜這個混蛋出了這麼檔子事。如果西江一號真出了事,局裏把我撤職查辦都是輕的。”劉楚源許了一個似是而非的願,期待地看著田之雄。
田之雄心裏暗自高興,他巴不得田佩瑜落網,如果廳裏順勢挖出那個西江一號,就意味著當初淩局長、郭廳長交待的三項任務全都完成了,他的潛伏生涯也可以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了。
他蹙著眉問:“站長,您確定田佩瑜已經在大陸被抓了嗎?”
“不確定,但是兇多吉少。”
他又接著問:“那您確定西江一號因此暴露了嗎?”
“更不確定,也沒有辦法確定。”
“田佩瑜看過西江一號的檔案嗎?知道西江一號這個人的真實身份嗎?”
“西江一號的檔案保存在總部,沒有局座命令誰也看不到,田佩瑜也不知道西江一號的真實身份,隻知道接頭暗號和給他交待的任務,還知道他現在是一個很大群眾組織的二把手。哦,那張小報印刷很粗糙,照片也不是很清楚。”
“那麼總部有沒有規定與西江一號接頭的具體時間呢?”
“沒有,局座是2月18號給我交代的任務,隻是說讓我們借助召開廣交會這個客商雲集廣州的好時機。”
田之雄明顯舒了一口氣,劉楚源眼睛一亮:“老弟有何高見?”
田之雄端著勁兒,猶猶豫豫說:“隻是不知……是否妥當?”
劉楚源幹脆把話說開:“老弟不要有任何顧慮,你文武雙全在站裏是公認的,咱們公是公私是私,雖說不能假公濟私,但也不能以公犯私啊。說白了,田佩瑜捅的婁子憑什麼讓我們背鍋呀,他們出事也不能拿我們的身家前途來陪葬啊!”
估計是讓田佩瑜的事嚇壞了,生怕就此斷送了前程,劉楚源這段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即使田佩瑜和西江一號一起完蛋,那也要能遮就遮,能掩就掩,別耽誤大家升官發財,關鍵在於如何能遮掩得了。
田之雄痛快說道:“站長待我如兄弟,羅某銘感五內,願效犬馬之勞。我覺得吧,這事情還有迴轉的餘地。”
“哦,說來聽聽。”
“田佩瑜逾期未歸,可以斷定他已經出事了。這件事情上唯一的漏洞是您給田佩瑜看了那張有西江一號照片的小報。那麼接下來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是在與西江一號接頭時被捕的,那西江一號無疑也暴露了;二是他還沒來得及跟西江一號碰麵就被捕了,這種情況又有兩種可能:其一、他供出了有西江一號這麼個人,但卻並不知道他是誰,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張小報,有可能會暴露西江一號。
劉楚源痛心疾首悔不當初:“都怪我,多餘拿那張報給他看,可當時他推三阻四不想去,我也是為了給他吃顆定心丸才給他看的呀。再說,過了二十年了,我怕西江一號容貌有很大的變化,這才拿那張小報讓他跟原先的照片相對照。”
“其二、他守口如瓶,身上也並沒有關於西江一號的任何隻言片語,共產黨也就無從知曉西江一號的存在,那麼西江一號仍然安然無恙。”田之雄沒理睬劉楚源的解釋,接著說。
“嗯,這個我也想過。”
“田佩瑜是香港站的資深特工,與共產黨有殺父之仇,我相信他不會向共黨屈膝。”
劉楚源不以為然:“把希望寄托在個人的品德上,對一個情工人員來說是很危險的。”
田之雄輕輕一笑:“我說的是對局裏的統一口徑。”
“呃?”
“因為,田佩瑜進入大陸遭遇不測這個事無法隱瞞,也無需隱瞞,畢竟風險很大,以前派遣的人員也都無一成功嘛。所以,我們要如實向局裏匯報,還要強調田佩瑜鬥爭經驗豐富品格堅毅,不惜犧牲自己保護了西江一號。至於西江一號是否出事嘛,連我們都無從知曉西江一號是否暴露,局裏又從何而知呢?”
“有道理!但是,如果西江一號暴露,情報來源勢必中斷,那局裏還是會察覺的。”
“站長,別急呀,咱們打組合拳啊。我們再派個人去廣州試探著與西江一號再接頭。如果接頭成功,說明西江一號安全無恙,我們繼續控製使用,危機解除;如果出現狀況,那隻能說明西江一號早已被共黨識破並叛變,田佩瑜等人反倒是被他出賣的,那麼這就不關我們站的事啊,局裏憑什麼追究我們的責任?”
劉楚源精神一振,高興地哈哈大笑,鼻子也不攮聲攮氣了:“好,好,老弟堪稱足智多謀!”
“還是那句話,唯一的漏洞就是那張小報。隻要審訊時沒問,田佩瑜不提,那西江一號就是安全的。隻要您不跟局座明說,那責任就不在您。”
“對對對!”
田之雄又問:“不過,我多問一句,那個西江一號是怎麼知道我們派人去與他接頭的呢?總不至於直接打電話吧。”
“當然不是。我們有個交通在輪渡上做船員,常常進出大陸,我讓他到大陸後隨機找個郵筒給西江一號發出一封平信,偽造成內地新華書店的一封購書通知,在信封內側有通知他見麵的密寫內容。與接頭人碰麵後還要互對暗號驗明身份。”
“哦,那您趕緊讓交通給西江一號再發一封密信,同時再物色個人趁廣交會還沒閉幕進廣州與他接頭,任務隻有一個,重新建立聯絡渠道。”
“嗯,我明天一早就辦。”
其實,田之雄心裏也擔心田佩瑜還沒接頭就被抓了,連西江一號的麵都沒見過。如果,田佩瑜真的並不知道西江一號的真實身份,而西江一號又因田佩瑜被抓引起警覺的話,那再挖西江一號就困難重重了。因此,就假設西江一號尚未暴露,他慫恿劉楚源再派一個人去與西江一號接頭,並趁劉楚源高興,順勢弄清了站裏通知西江一號見麵的聯絡途徑,這樣陳處長他們就很容易從再入境者身上順藤摸瓜抓住深藏的西江一號。
田之雄的幾番話讓劉楚源心情大好,感冒也仿佛好了許多,津津有味吃完了一大塊牛排,用餐巾仔細擦了擦嘴,說道:“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啊!我竟身陷迷局了,還是羅老弟提醒得對。哦,對了,要再派個人過去,你還要再搞一張廣交會的請柬來,要快,廣交會再有一周就該閉幕了。”
“好的,站長,您要先把名字和身份準備好,我即刻去辦。”
“嗯,你也要認真把關,別露了馬腳。”
“是!”
“好了,你沒開車吧?吃飽喝足了,我讓司機送你迴去。”
田之雄上了副駕駛座,發現站長司機換成了行動組的小鄭,便問:“怎麼是你給站長開車?小王呢?”
小鄭知道羅組長是站長的心腹,畢恭畢敬答道:“小王老婆生孩子,這幾個月站長讓我開車。”
“噢。”他不經意瞥了一眼,發現小鄭扶著方向盤的右手虎口位置有一條傷疤。“你手受傷了?”
“哦,那是舊傷了,是當年在淡水訓練班時練習空手奪刃時留下的,當時感染了,就留下疤了。”
“哦。”田之雄不再說話,佯裝喝多了,閉上了眼睛。心裏卻是一緊:那年陳伯被害,他與唯一曾經目睹兇手的啞巴筆談時,啞巴曾告訴他,那兩人中的其中一人右手虎口處有一處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