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1968年10月20日 香港
第二百零三章
1968年10月20日
香港
“篤篤”,田之雄輕敲了兩下門,辦公室內傳出劉楚源的聲音:
“請進”
劉楚源近一段時間很少到站裏他的辦公室來,有什麼事情田之雄都是去他在石澳的住處。今天劉楚源特意把他約到辦公室來,讓他稍感詫異。
一進門,田之雄愣了一下,辦公室裏收拾得很幹淨,櫃子裏、桌子上站長的書籍、文具、私人物品都裝箱打包摞在門邊。
“站長,您這就要走啊?”
劉楚源擺擺手:“沒這麼快。……喝茶還是咖啡?”
“茶吧……我來我來。”
兩人落座,劉楚源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主動說道:“清泉啊,往後怎麼打算啊?”
田之雄兩手一攤:“能怎麼辦啊,站長您知道我的,我光棍一條……”
劉楚源喝了口茶,把茶杯放下:“我這次迴臺北,基本確定了,下個月就調迴臺北了,到‘國家安全局’任辦公廳主任,任命尚未下達,站裏我就告訴你一個人了,你可得替我保密啊。這不,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恭賀站長高升啊!”
劉楚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背後,實際上隱藏著臺灣情報機構內部複雜的設計與鬥爭。國民黨逃臺後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造,清除了一大批礙手礙腳的元老和敗將之後,各情治機構也進行了整飭,統一收權。
1955年,士林官邸資料室改為“國家安全會議”,實權掌握在副秘書長手裏。“國家安全會議”下轄“國家安全局”和“動員局”,再由“國家安全局”統轄“國防部情報局”、“司法部調查局”、“大陸工作處”、“警備司令部”、“特種軍事情報室”、“憲兵司令部”等等部門,對各機構進行督導、考核、指導、協調。說是整飭,實際上仍然疊床架屋,複雜無比。
這些情治機構本來就政出多門,任務重疊,上麵又疊加了一層“國家安全局”,“國家安全局”之上還有“國家安全會議”,真是世所罕見,效率要是能高才怪了。下麵千條線,上麵一根針,臺灣的對外情報合作,多由“國家安全局”出麵,比如與美國中央情報局合作成立的“中美情報交換會報”,便是由國安會議副秘書長親任召集人,層級很高的定期合作會議,參加者僅限國家安全局局長、國防部情報局局長、國民黨中執委大陸工作委員會主任以及美國中央情報局駐臺灣負責人。
由此看來,劉楚源能得到國安局辦公廳主任的職務,應當是重用了。雖然級別沒變,但位居中樞的重要程度可不是海外站點的負責人所能比擬的,哪怕是像香港這樣的甲級大站。即便劉楚源原來就出身於士林官邸資料室,恐怕背後也是下了許多功夫的。
劉楚源感歎一聲:“唉,在香港站快五年了,我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啊,其間險灘暗礁數不勝數,幸虧有你老弟鼎力相助,現在總算是不辱使命啦。”
田之雄一曬:“職責所在,理當為站長分憂。”
“清泉,這五年來你的表現、你的能力我再清楚不過。今天找你來就是想跟你談談你的工作安排,下個月新站長就到任了,你有什麼想法盡管說,我盡我所能幫你,否則,新站長到任後你想動都來不及啦。”
“我能有什麼想法……”田之雄一副憂心的模樣。
劉楚源舉起手晃了晃:“你先聽我說。田佩瑜出了事,我這一調走,香港站的主要骨幹裏就剩你一個老人了。新站長肯定會帶著自己的親信來,當然,你情況熟,肯定要依靠你打開局麵,但職務安排上,你可就難說了,情報業務官和行動組長這些要害崗位可能都由新站長帶來的人擔任。這次迴去見葉局長時,我跟他提過,是不是增設一個副站長,他沒同意。可即使增設個副站長恐怕也落不到你頭上,畢竟你還隻是中校軍銜。”
說著,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麵漂浮的葉子,看了田之雄一眼,接著說:“清泉老弟啊,你助我良多,我不能把你一撇就迴臺灣吧。我是這麼想的,要麼你跟我去國家安全局,我負責給你運動迴去,但國安局門檻高,處長大多是少將,至少也是上校,你去了最多隻能當個副處長;要麼你繼續呆在香港站;如果你不願在香港站了,我安排你去中二組的港一組或港三組當組長,或者保留在香港站的職務,另兼中二組港一組組長,你看怎麼樣?”
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二組在香港設有“南方執行部”,有時簡稱“中二組香港組”。這個部下設有港一組、港二組、港三組、港四組以及西北組和澳門派遣組。當初陳明遠就以情報局澳門站站長之職兼任澳門組組長。
“中二組”可不像它的名字那樣低調,本身就是一個隸屬國民黨中央的特務機關,僅從內勤的五個室名稱:派遣、情報、行動、交通、總務,就能一窺端倪,還有自己的電訊總臺。隻不過,由於與情報局任務重疊,中二組在海外的許多站組負責人都是由情報局在當地的一把手兼任的。相較於情報局派遣的多為搞破壞的行動特務,中二組派遣的特務往往諜報能力更強,情報價值更高。
聽完劉楚源的話,田之雄一直沉吟不語。
當初組織上讓他打入情報局,並沒有交給他打入其他特務機關的任務。他現在徹底與組織上失掉了聯係,根本沒辦法向組織上匯報這一變化。臺灣他肯定不想去,去了就成了斷了線的風箏,想再接上就難了,而且他一直是單線聯係的,去了組織上想找他都可能找不到。更何況,即使獲取到重要情報也沒用,他很難憑一己之力送出來。
當初組織上交給他的三項任務都已經完成了,剩下的就是靜默、堅守,直到與組織重新取得聯係,完成組織交付的新任務。
他打定主意留在香港,剛想開口,劉楚源又悠悠說道:
“另外還有一個選擇。前天,程民康找了我,跟我聊了聊,他對你十分欣賞。知道我要奉調迴臺,他跟我說,如果你不願迴臺灣,能不能邀你去中六組香港組工作。如果我還在,他這叫挖牆腳,我肯定不會放你走;可我要調走了,這就主要聽你自已的意見了。當然,光你同意還不夠,還要報局裏批準才行,我擔心局長不答應,畢竟你曾經是轟動一時的標桿性人物。程民康一會兒會專程過來……”
正說著,門口傳來敲門聲。
“進來!”
“站長,程民康先生來了。”秘書站在門口報告到。
“哈哈哈,說曹操曹操到,快,有請!”
程民康依舊是衣冠楚楚,一副器宇軒昂的勁頭,進得門來,先給劉楚源道賀:“楚源兄,恭賀高升啊!”
劉楚源眼光一閃:“高升談不上,無非是任期已滿奉調迴臺罷。”心裏卻是一驚:他迴國安局當主任的事尚未發表,內定的事總共也沒幾個人知道,這程民康難道手眼通天?
程民康哈哈一笑:“楚源兄連我都信不過嗎?”扭頭對田之雄道:“清泉老弟,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當初因為實施‘犁庭計劃’的需要,借調了幾個月,對我們組的工作貢獻良多,我可是一直銘記在心吶。”到底是美國留學迴來的文化人,待人接物無懈可擊,話裏既表達了他求賢若渴的心情,又隱瞞了最近剛與田之雄接觸過的事實。
正在沏茶的田之雄忙答:“不敢當,程先生,微末之勞,何足掛齒。”
“民康兄,小弟下個月左右就奉調迴國安局了,具體職務以上峰發表為準。”劉楚源一拍沙發扶手:“革命軍人嘛,以組織的意誌為意誌,隨時聽從命令。這五年來,與六組合作愉快,我還要鄭重地要向你們表示感謝呢。在我走之前,民康兄你定個時間,把六組在香港的幾個骨幹請上,我擺酒致謝。”
程民康直擺手:“哈哈哈,楚源兄說哪裏話,你迴臺高升,理當我來為你擺餞行酒才對。”
兩人你來我往扯了會兒淡才說到正題。
“民康兄,你是知道的,這五年來,清泉老弟對我支持很大,說是我最親密、最得力的助手也不為過。剛才,我正在征求清泉的意見,是隨我迴臺,還是留在香港。”
程民康正色道:“不瞞楚源兄說,‘雙十’前後我就在臺北,建中主任奉令召集各室主任以及駐外大站點的負責人開了個會,研討下階段中六組對大陸工作的要點。‘八六海戰’給上峰很深的刺激,現在共軍已不是當年號稱的小米加步槍了,現在他們已經擁有了核武器,擁有了完整工業體係,特別是軍工生產體係,全部的軍事裝備已經實現國產化,尤其是陸軍裝備已經大大超過了我們。因此,我們研判,在短期內很難實現我們當初設定的戰略目標。在此形勢下,我們六組的工作重點肯定要有所調整。詳細的我就不透露了,總之,要從派遣和武裝騷擾向實施心戰內部策反轉變。於今,大陸正搞所謂的運動,經濟凋敝,我們要順勢而為,利用廣播、報刊、空飄、空投等手段,加大宣傳力度,動搖民心,實現我們的目標。”
對於中六組主任陳建中,劉楚源很熟悉,曾經在士林官邸資料組做過他的頂頭上司。陳建中本是“中統”出身,早年也是共產黨員,1933年被捕後就叛變加入中統,成為反共幹將。因為是陝西人,故曾長期從事國民黨西北的黨務工作。赴臺後任士林官邸機要室資料組的副組長,搖身一變成了現在上峰的副手。從57年至今一直是中六組的主任,深受上峰信賴。從朝鮮劫掠戰俘赴臺,就是他主持的。
程民康話音一轉:“香港是鬥爭的橋頭堡,最需要像清泉老弟這樣有熟悉大陸內部情況,又有理論水平和豐富經驗的研究專家。為落實上峰和建中主任的指示,最近我們正在策劃一項行動,大量偽造中共文件及各省市的文件,還有造反組織小報,要達到真假難辨的效果,對行文、格式、政治術語、文件內容要求都很高,清泉老弟可以一展所長啊。”
田之雄納悶地問:“據我所知,大陸的內部文件以及各省市委文件印刷數量有嚴格限製,都編了號的,而且都通過保密通訊;根據文件內容不同,還有不同的內部傳達範圍,即使形式上做到真假難辨,你還是無法讓人傳達和相信你的內容啊?”
程民康神秘地笑笑:“我壓根沒打算讓內地人民相信,我的目的是讓西方國家的使館和記者獲取,以他們的立場,無論真假,他們肯定都會如獲至寶,在西方媒體上發表,從而重創中共的聲譽。”
劉楚源連連點頭:“嗯,確實是有創意的想法,歐美媒體掌握著輿論話語權,比我們在報紙上宣傳可信度更高。”
田之雄悚然而驚,這的確是個很毒辣的計劃。即使西方媒體識破真偽,可為了反中需要,恐怕也會不遺餘力地選擇性報道或者故意汙蔑大肆抹黑的。
劉楚源又道:“按照民康兄的說法,清泉老弟確實能在六組發揮很大的作用。畢竟新站長上任肯定要帶他的親信來的……如果過去,民康兄可不要虧待了清泉老弟啊。”
“那是自然。”
“不過,你我說了不算,關於清泉老弟的工作安排恐怕要報葉局長批呢,你們建中主任那裏也要知會一下。”
程民康點點頭:“該走的程序要走,該辦的手續要辦。不過,楚源兄,以我的判斷,看趨勢你們二組和我們六組今後很可能要合並的,那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了。”
劉楚源會心一笑:“我也有這個感覺,畢竟我們兩家業務重合的地方太多了。現在誰知道呢,以後再說以後吧,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心情好多了,沒有你挖牆腳的感覺了。”
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好吧,就這樣。民康兄,你向上峰行文請調;我向葉局長報告,爭取我離職之前定下來,希望他明年新年一過正式向你報到!”劉楚源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