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三願14
近些時日,蓮花樓中日日熬藥,藥香味幾乎將整個樓都浸透了。
之前給邵小姑娘看病的時候,桃清用了對方很多的藥,最後她都不好意思收診費了,但是邵家還是將莊園裏用剩下的藥材都打包送給她了。蓮花樓裏多了一排藥櫃,完全滿足李蓮花的基本用藥。
一日三頓,頓頓不離湯藥,偶爾加個夜宵,也是藥膳,李蓮花隻覺得嘴巴都是苦的,吃飯都沒了滋味。可惜還不能拒絕。
當然,效果也是非常顯著的。經過三個月的調養,大量固本培元的湯藥灌下去,他整個人煥然一新,肌膚逐漸變得瑩白如玉,原本略有些稀疏的眉毛也變得濃密而有型,斜飛入鬢,頭發烏黑亮麗有光澤,一襲青衫,衣袂飄飄,超凡脫俗,整個人仿若年輕了好幾歲。
可惜,那是在他不說話時候的形象。他一旦開口,什麼飄渺似仙的氣質丁點不剩。他樂意做個凡人,也隻想做個凡人。
平平凡凡地度過每一天,享受生活中的點滴快樂。每天早晨迎著陽光醒來,感受清新的空氣和溫暖的微風,在閑暇時間裏看一本好書,品一杯茶,偶爾出門行走,欣賞大自然的美景,感受四季的更替。
桃清垂眸一笑,這樣就挺好的。他樂意過這樣的日子,那就過這樣的日子唄。
今日一大早,桃清一如既往地熬藥,隻是陶罐換了最大號,她身邊準備要用的藥材也堆成了小山。
李蓮花坐在一邊。手裏拿著一本書,狀似在看書,實則許久沒有翻頁了,眼神因為茫然而顯得有幾分呆滯。
他們沒有目的,任由幾頭牛拉著隨意選個方向而行,隻是遇到有山的地方,桃清就往山裏跑,一去就是大半天,拿迴來一捧泥土,一塊石頭,或者一些他認識的、不認識動物和植物。
有些放了起來,有些東西喂給了那隻野兔。連續吃了半個多月,原本就不怎麼肥美的兔子更加瘦弱了,像是完全吸收不了,拉出來的糞便還都帶著草木的清香。
桃清一臉嫌棄地在一堆糞便中挑挑揀揀,有些扔了,有些晾幹了,放在藥櫃裏。
李蓮花提心吊膽了一段時間,今日看到桃清熬藥的時候,陸陸續續往裏麵加了很多在李蓮花看起來莫名其妙的東西,比如她晾了許多時日的望月砂,比如顏色鮮紅如血的蘑菇,比如一捧顏色詭異的泥土。
他懸著的心終於死了。這到底是治病救人的良藥,還是送人下黃泉的毒藥?
李蓮花有一種拔腿就跑的衝動,但是在桃清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忍住了,幹笑一聲,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等著喝藥。
為了打發時間,他還拿出最喜歡的一本話本,可惜鼻尖充斥著苦澀的味道,他壓根看不進去半點。
其實平日裏去藥店抓藥,很多都是不認識的東西,誰知道裏麵是不是有她如今加在藥裏的東西,說不定他其實早就嚐試過了?李蓮花不停地安慰自己。
無知者無畏,果然就不應該知道藥裏麵有什麼,否則的話,再難喝的藥也不過是眼睛一閉一睜的事情。
不像如今,他看著冒泡的陶罐,聞到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他實在是說服不了自己啊。
桃清似有所覺,她迴頭一看,正對上李蓮花茫然而沒有焦距的眼神。桃清饒有興味地看了他一會,發現李蓮花的眼神一落在藥罐子上,就馬上移開了,相當地不願意麵對。
她噗嗤一下笑了起來,“先生莫不是以為這藥是給你喝的吧?”
李蓮花精神一震,驚喜道:“不是給我的?”
桃清理所當然道:“當然是給先生的。”在李蓮花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話音一轉,她又道,“隻是,誰說藥就是用來喝的,或許它還可以用來做藥浴?”
李蓮花哦了一聲,神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放鬆了下來。相較於直接用來喝,其實用來泡也不是不能接受。人的承受能力就是這樣一步一步提高的。
“藥浴好,藥浴好啊。”李蓮花欣然點頭,再看向藥罐子的眼神柔和了許多,他猶豫了一會,又問道,“以後都是藥浴嗎?”苦藥再喝下去,他懷疑自己的味覺會壞掉。
桃清嗯了一聲,點頭道:“自然,接下去的時間三天泡一次藥浴,至於具體要泡多久,那就要看先生的恢複程度。這法子若是有效,就先試上三五個月,若是效用不佳,我就換個法子替先生療傷。”
沒什麼事情是一蹴而成的,尤其是難以治愈的疑難雜癥,當然是要一點一點去嚐試。
李蓮花點頭表示明白。他自己何嚐不是試過很多種法子,隻是都沒什麼用罷了。時間久了,他便放棄了。哪怕桃清最後不能治愈他,他也不會覺得意外。隻希望這姑娘能夠想的通,莫要真的以命相賠。
李蓮花對於治愈自身隻是抱著微弱的希望,由著她折騰罷了。桃清卻信心十足:“先生莫要擔心,若是尋常的手段治不好先生的傷,那就用我師門傳下來古丹方,據說可以重塑根基,肉體再生,甚至起死迴生。隻要藥材到位,我立刻開爐煉丹。”
李蓮花想起她拜托邵家找尋的藥材,什麼萬年龍骨,萬年龜甲,千年靈芝,八百年老山參之類的,都是年份久遠,市麵難尋的珍貴藥材,他可買不起,“那個,好藥難尋,我不著急,你可以多試試其他方子。”
“有先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桃清微微一笑,“其實除了藥浴之外,還需要運氣行針,先生應該不會拒絕吧?”
李蓮花啊了一聲:“哪些穴位?”
“神門、少府、少衝、郤門、陰郤……曲澤、內關、大陵……中脘、天樞……”
聽到她報出來的穴位,李蓮花頓時沉默了。前麵的穴位還好,後麵就有些不太好了。他咳嗽了一聲,正色道,“那個,雖然我不通醫術,武功也是稀疏平常,但我對穴位很有研究。”
桃清嗯了一聲,“先生的意思是,針灸可以自己來?”
李蓮花連連點頭,“正是,針灸就不勞煩姑娘了。”
桃清有些為難道,“可針灸的時候需要配合我的真氣為先生療傷,否則效果不佳。先生想要自行針灸也不是不行,隻是效果甚微。”
李蓮花連忙道:“不急不急,我們可以慢慢來。”
桃清歎息一聲,“先生可是因為男女之別,所以才拒絕我的針灸?”她一本正經道,“其實在醫者的眼中,男女無甚差別,醫者從不因性別而差異對待,但世上多有愚昧之人,因性別之差而拒絕求醫,以至於隻能小病熬成大病,最終死路一條。”
桃清目光深沉地盯著他,悠悠道:“生死麵前無大事,我本以為先生是個豁達之人。若隻是因為男女之別拒絕我,那就是看輕了我。”
李蓮花無奈:“桃姑娘醫者仁心,不畏世俗目光,是個大大的好人,隻是我卻是萬萬不能損害姑娘名聲。”
桃清卻突然一笑,“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其他人如何想的又何需在意。畢竟,我們隻是單純的大夫和病人的關係。”
她頓了頓,突然歪頭看著李蓮花道,“先生以為,我們孤男寡女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外界對我們的評價如何?”她歎息道,“也是我連累了先生,先生好意救我,收留我,我卻讓先生好好的名聲蒙上了陰影。”
李蓮花啊了一聲,連連搖頭,他歉然道:“桃姑娘是為了替我治傷才留下來的,是我連累了姑娘名聲才是。”
桃清微微一笑,“所以,先生是要跟我爭辯究竟是誰連累了誰嗎?其實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清者自清,問心無愧也就是了。”
他竟然還不如一個姑娘看的開,李蓮花摸了摸鼻子,頷首應道,“極是,極是,姑娘言之有理。”
桃清點頭:“那針灸?”
李蓮花起身作了一個揖,“那就,麻煩桃大夫了。”
桃清頷首應了,聽話的病人最討人喜歡了。
隻是話是這麼說,真到針灸的時候,李蓮花的眼神還是有點飄,臉色微微有些發熱。好在他剛剛泡了藥浴,本身被熱氣蒸得有些熱,臉色紅撲撲的,倒也看不出別的什麼。
反倒是桃清看到他胸前背後縱橫交錯的傷疤,有些惋惜,又有些敬佩。惋惜的是常年不見光的肌膚瑩白如玉,有傷疤終究是不美,敬佩的是他的強大,畢竟是從刀光劍影中闖出來的江湖第一,身上的傷疤證明了他一路走得有多艱難。
不過,李蓮花不曾探究她的過往,她也不能表現出對他過往的好奇,隻是輕歎了一口氣,“先生可需要祛疤的藥?下次藥浴,我給你配上一點吧。”
李蓮花啊了一聲,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藥浴中不知道桃清都加了些什麼,他這會氣血上湧,大腦都有些混沌了,朦朦朧朧中好似看到了無數的小人在他眼前打架,桃清說了什麼,他其實聽不太清,隻是本能地應了一聲。
桃清就當他答應了,手上的銀針一一紮入他身上的大穴中,然後,她盤腿坐在他身後,從靈臺穴徐徐渡入真氣。
隻是她的真氣一入對方的體內,就被他的真氣給吞噬殆盡了,她輸入多少,對方就吞多少。
桃清嘴角一抽,她吩咐係統:“係統,掃描他的身體,我要他真氣波動數據。”
【好的,宿主。】
她一邊往李蓮花體內輸入真氣,一邊看係統記錄,果然,隨著她真氣的流入,李蓮花體內的真氣在逐漸壯大,而且壯大的速度很快,幾乎是超百分之九十的轉化率。
世人都說揚州慢中正平和,可她這會卻見識到了揚州慢的霸道,它在吃桃清的真氣壯大自身。
桃清輕輕吐出一口氣,她就知道特意挑選的屬性相合的心法是有用的。她這是把飯喂到了對方嘴裏,揚州慢若是再不給力,她可是要生氣的。
桃清頓時加大了真氣輸入。李蓮花在恍惚之中,感覺到有無數道洶湧澎湃的真氣洪流如決堤的洪水一般瘋狂地湧入他的身體。
這些真氣洪流在進入他身體的一瞬間,原本至純至和的揚州慢真氣突然變得狂暴了起來,張開獠牙將比自己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外來真氣吞吃幹淨,像是吃了什麼大補藥一樣。
他那空蕩蕩的經脈,在眨眼之間就被填滿了,甚至還有多餘的真氣像奔騰的河流一樣朝著他的丹田匯聚而去。所過之處,如同甘泉流淌過幹枯的土地,重新煥發出生機。
隻是這會李蓮花感受到的不是舒暢,而是萬分地焦急。他感覺進入他體內的真氣已經遠遠超出他的預料了,而對方一點停止的意思都沒有。
這麼多真氣都毫無保留地傳給了他,桃清是瘋了,不要命了嗎?
他想要阻止這一切,卻發現此刻自己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他拚命地想要張開嘴巴,讓她停下,可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李蓮花眉頭微蹙,心中後悔萬分,他早該想到的,沒人看著她的時候,桃清就容易發瘋,剛才有些恍惚的時候他就應該意識到這裏麵是有問題的。
用最後的理智咬了一口舌尖,疼痛讓他的內心冷靜了下來。他將對桃清的擔憂放下,集中精神運轉真氣,同時咬緊牙關,忍受著因真氣極速膨脹而帶來的經脈脹痛,引導著真氣在體內形成一個小小的周天循環。
由於速度過快,他的真氣如同旋風一般在經脈中疾馳,將一切外來的真氣都無情地排斥在外。
“咦?”桃清感受到一股氣勁從手掌下傳來,以不容拒絕的力道震開了她的手掌。桃清微微往後一仰,一手按在床上,艱難咽下湧上喉頭的血腥味,有氣無力地咳嗽了一聲。
真氣反噬,五髒六腑微微刺痛,桃清努力壓下嘴裏的腥甜,突然有人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微微一愣,隨即意識到什麼,立刻抓住李蓮花的手,“不必勞煩,我沒事,緩一緩就行。先生莫要動用真氣。”
李蓮花懶得跟她爭辯,隻言簡意賅道,“乖,聽話一點。”
桃清驚愕地抬頭看他,什麼鬼?卻不防李蓮花伸手,迅速點了她肩頭兩處大穴,然後,雙掌相接,緩緩渡入揚州慢內力。
揚州慢的真氣一入桃清體內,便猶如倦鳥迴巢,龍入大海,於頃刻之間補足了她的虧空。
桃清看著李蓮花胸前那抹鮮紅的顏色,微微歎了一口氣。他是菩薩下凡,親自普渡眾生來的嗎?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微微垂下眼眸,桃清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她抬頭衝著李蓮花眨了眨眼睛,然後運轉自身的真氣,一隻手接收對方傳給她的真氣,另一隻手將在體內運行一周天後的真氣還給對方。
李蓮花也在瞬間了解了她的意圖,雖有些苦惱對方的膽大妄為,但看著對方眼中的光芒,待她真氣流轉到手心之際,還是不得不放開空門,任由她的真氣入體。
真氣在兩人之間流轉,在某個瞬間達成了微妙的平衡,兩人的真氣都在緩慢而堅定地增長著。
李蓮花微蹙的眉頭漸漸放鬆了下來。他體內的真氣大半來自桃清,雖被楊州慢同化了,但依舊帶著一股清涼的舒適感,他強行運功導致的經脈上的隱痛漸漸退去,恢複了平和的狀態。
桃清也很滿意,不枉她千挑萬選選了這門心法,屬性相合的功法修煉起來,事半功倍。隻要多來幾次,三個月打倒笛飛聲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