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測張臂攔在家丁和王揚之間:“都別動手!”
看向謝星涵:“丫頭,你這是做什麼?”
謝星涵柳眉含怒:“問他自己!”
宗測轉(zhuǎn)頭問王揚:“你到底做什麼了?登徒子......難不成你???”頓時向王揚投去敬佩的眼神。
這是什麼眼神啊!!
王揚來不及吐槽,趕緊解釋道:
“沒有的事兒!昨日上午,謝娘子問我家世,我還以為,以為她想......”
“你還敢說!”謝星涵想起那個場景就臉頰發(fā)燙。
“我也不想說,那是誤會啊!”
“那落拓江湖載酒行呢!難道也是誤會?!”
謝星涵眼圈一紅,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就因為這首詩,被那些輕薄子弟亂傳亂議,甚至成為妓館中的流行曲目,真是太丟臉了!!!
宗測樂了,問王揚道:“我前一陣就聽外麵唱這曲詩,敢情是你寫的啊?你寫的曲還是辭?辭寫得好啊!曲子配得不行......”
“不......辭和曲都不是我寫的!我又不懂詩!更不懂曲!”王揚趕緊否認。同時心中疑惑,外麵怎麼會唱這首詩?我也沒和別人說過呀!難道是小胖和人說的?也不對,小胖之前寫的都不願意給人看,怎麼可能傳這詩?
其實就算傳了也沒大礙吧,詩中讚的是謝安功業(yè),也沒什麼忌諱的話......難道是謝安狎妓之事惹爭議了?不對啊,這是六朝時代,《世說新語》和正史都記此事,以彰謝安風流,到底是哪出問題了?
哦,是了,她應(yīng)該是比較恪守禮教,屬於傳統(tǒng)派,所以不喜歡名士風流那一套,覺得別人宣揚祖輩狎妓之事,有辱家聲,那第一句詩的馬屁就算是拍馬蹄子上了......
王揚正琢磨間,謝星涵已經(jīng)氣極:“把這登徒子送到江陵縣衙!我要告他個戲辱士女、悖禮傷教之罪!”
王揚心中一沉。
一個是怒極的貴族少女,一個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名士。
這件事看似不大,但若處理不好,就有崩盤的可能。
其實自己還要代表郡學出戰(zhàn)王館學,謝星涵就算看在劉昭的麵子上,應(yīng)該不至於把自己送到縣衙治罪。
再說就憑自己寫那一首詠史詩,再加上給小胖編造了個樂家先祖欠謝安恩情的故事,說治罪有點過吧。
可問題是他身上還有個大隱患,現(xiàn)在戶籍的事還沒辦好,萬一謝星涵失去理智,真把他扭送縣衙,再被核查身份,這後果......
不行!
得扭轉(zhuǎn)局麵!
“我知道了,謝娘子一直對我懷有敵意,原來是誤認為這首詩的作者是我。”王揚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你還裝?!”謝星涵越想越氣。
“我確實聽過這首詩,但我不知道謝娘子為什麼認定這詩是我寫的。落拓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這兩句寫得其實不錯......但絕非是我所作,我可以對天發(fā)誓。”王揚無比嚴肅地說道。
這兩句是杜牧作的,要找你找杜牧去。
這裏他玩了個文字遊戲,他隻說這兩句不是他寫的,可旁人聽來,卻自然而然地認為是整首詩都和他無關(guān)。
謝星涵看王揚信誓旦旦的樣子也有些起疑,畢竟她認定王揚是那日攔車喊話的人,隻是覺得聲音相像,卻無真憑實據(jù)。小凝同樣也沒看到那人麵貌,隻聽聲音確實不好作準......正尋思要不要把那日隨行的四名家丁叫來認人時,王揚說道:
“好吧,既然謝娘子不信,那就去縣衙分辨清楚,也能還我一個清白。這就走吧。”
王揚負手於後,轉(zhuǎn)身就向外走。心想:宗老哥你還不來拉我?我去了縣衙,誰幫你找場子啊!
宗測一看清談的事要黃,趕忙拉住王揚:“王老弟你別生氣!縣衙那鬼地方,哪是咱們這些人去的?”
又轉(zhuǎn)頭向謝星涵道:“謝丫頭,一首小詩,本來就是些風言風語,傻子才當真呢!要真鬧到縣衙去,還是從你府上去的縣衙,好事者不更跟著起哄?”
謝星涵俏臉如冰,沉默不語。
王揚趕緊遞上臺階:“且不管這詩是不是我寫的,總怪我行事輕浮,不然謝娘子怎麼不認為這詩是別人寫的?所謂蒼蠅不叮——”
王揚正自我批評,見謝星涵星眸一瞇,立刻改口道:“還是我自己言行有差,這就向謝娘子賠罪。”
他向謝星涵深深一揖。
宗測打圓場道:“丫頭,其實都是誤會一場,說開也就沒事了。我今天可是特意來找你清談的,今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正適合一談,何必花時間在這種小事上?”
“我不想見這人,讓他出去再說。”謝星涵瞪了一眼王揚,又重新坐了下來。
“那怎麼行?我又談不過你,王老弟是我特意請來的援兵,他走了我怎麼辦?”
謝星涵精致的下頜微微揚起,一臉傲嬌的神情:“我不和這種輕薄之人清談。”
宗測斜眼道:“你不會是怕輸吧!”
謝星涵冷哼:“激將法對我沒用。”
宗測小聲對王揚說:“王老弟,快幫幫忙,隻要你勝了他,戶籍的事我一定給你辦得妥妥當當!”
好吧,為了上戶口,繼續(xù)拚吧!
王揚略一思索,便道:“算了,我們還是走吧,我剛得罪她,心裏過意不去,再說以前我贏過她一次,說不定就是因為那次,才讓她有些嫉恨我,若是再贏,豈不是欺負人了?”
聲音看似壓低,實則音量不小。
謝星涵實在忍無可忍,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時候贏我了?”
“《尚書·禹貢》,三江之辯,你不是輸?shù)眯姆诜䥺幔窟說:‘公子學識英博,小女子佩服’。你不記得了?”
王揚捏著嗓子,學著謝星涵的口吻說道。
太賤了!!!
謝星涵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這麼想揍一個人,暴揍!!!
小凝也氣得不行,娘子身份高貴,天才橫溢,什麼時候有人敢對她如此無禮?
謝星涵手按錦席:“那是經(jīng)學!!若是換了清談,你在我手下走不過三番!!”
清談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士大夫間的特色活動,指以三玄為主、旁及其他玄學哲理的學術(shù)論辯,又稱“玄談”。
“番”是清談中的術(shù)語,一問難,一做答,是為“一番”,一般清談若是遇到旗鼓相當?shù)膭艛常瑒t從早至晚甚至辯到百番的都有,謝星涵說三番就能拿下王揚,那是根本沒把王揚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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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東晉大才女謝道韞以清談名盛當時,讓多少名士自愧不如。謝星涵有“小謝道韞”之稱,其清談功力,可想而知。
而在謝星涵的眼中,王揚是典型的儒學弟子。
雖然天下儒玄雙通的也有不少,但像王揚這麼年輕就能在《尚書》學領(lǐng)域徹底折服劉昭,其用力之勤,用心之專,可想而知。
所謂術(shù)業(yè)有專攻,既然“專”就不容易“博”,像王融那種既博且專的天才,世間能有幾人?那可是本朝第一才士!
所以謝星涵雖然對王揚《尚書》學的功夫很服氣,但說到清談,卻沒把他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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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不少人對清談有誤解,認為清談隻談三玄,其實不是,清談的範圍非常廣,雖然以三玄為主,卻也旁及佛學及其他宇宙人生哲理,甚至包括人物點評。對這一點感興趣的小夥伴可參看唐長孺先生的《清談與清議》以及唐翼明的《魏晉清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