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笑了:“你真是好膽量,這種情形下還有心情逗趣。”
王揚抖了抖袖子:“樂天派,沒辦法。”
“憐三,陪王公子樂樂。”
“不用了!已經(jīng)樂夠了!”
“樂夠了就接著說,還有什麼?”
“不如你直接說,想聽什麼?”
“我想聽什麼你不知道?”
“不知道。”
“憐三——”
憐三憐三,早晚讓你變癟三!
“想起來了!巴東王還責(zé)罵了典簽官!”
“說下去。”
王揚猜測,這女人早就知道巴東王在酒宴上說過的話,讓他複述一遍,不是為了驗證真假,就是看他是否會說實話。
總不至於是為了考驗自己的記憶力吧?
酒宴上那麼多人,巴東王這些話本來就無法保密。
再說王揚也沒有任何幫巴東王保密的想法。
所以他照實說了一遍。
“明日你要和巴東王郊外騎馬?”女子問。
“是。”
“你去了之後,把他說的話都記下來,迴來一字不落地學(xué)給我聽。”
“我怎麼找你?”
“你來如意樓,自然有人帶你進來。”
女子又讓憐三交給王揚一張紙條。
王揚打開一看,上麵是一個名叫王揖的身份信息。
王揚疑惑道:“這是......”
“怎麼?自己二叔都不認(rèn)識了?”女子調(diào)侃道。
王揚一怔。
“你不是和人說過自己二叔是散騎侍郎嗎?現(xiàn)在有人在查這件事。”
王揚確實祭出過不存在的二叔,不過知道的人應(yīng)該不多。除了那些戍卒之外,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杜三爺,當(dāng)時黑漢為了震懾杜三爺說了散騎侍郎的事,還有一個就是焦正。莫非杜三爺正在暗處尋我的把柄?又或者是焦正送了錢之後,起了疑心?
“是誰在查?”王揚問。
“多的話你不要問。但你二叔是散騎侍郎的事已經(jīng)傳開。你也真敢編,不過運氣還不錯,確實有一個瑯琊王氏在做散騎侍郎,他叫王揖。你把這張紙條背下來,以後如果有人問,你也不至於慌了手腳。”
王揚收起紙條。
“紙條不能帶走,當(dāng)場記誦。”
王揚拿出紙條:“那我給誰?”
女子不悅道:“你沒聽到我的話嗎?我讓你現(xiàn)在就記誦!”
“已經(jīng)記完了。”
女子一頓,有不信之意:“背來我聽。”
王揚背了一遍。
女子點頭道:“果然有點小聰明,雖然落了一個‘之’字。”
對,我是小聰明,你才是大聰明,不跟你搶。
憐三上前收迴紙條。
女子道:“那些見過你的阿曲戍卒,我自會安排他們閉嘴。至於孔長瑜那邊,他今天晚上就會接到尚書省那個小官的迴信,隻不過不是你看到的這一封。一會兒我會告訴你,你這支瑯琊王氏三代以內(nèi)的具體情況,你既有小聰明,今日便記熟。”
“你是鮮卑人嗎?”王揚試探問。
“會說鮮卑語就是鮮卑人嗎?那巧了,我還會說高麗語(即高句麗語),難道我是高麗人?以後我的事你不要問,專心把我讓你辦的事辦好。我用你辦事,自然保你身份不露。這算是我的一個誠意。日後你辦事得力,還會有你的好處。你也不需對我有太大敵意,我也沒興趣一直用你,等此間事了,我就離開荊州,你可以繼續(xù)在這兒做你的假士族,有我的安排,隻要你不到京城去,就不會有問題。”
對於女子的許諾,王揚一個字都不信。
......
王揚迴到家時,已經(jīng)到了晚上。
黑漢正在大門口,焦急四望,見到王揚趕緊迎了上去。
王揚以為出事了,忙問道:“青珊、阿五迴了來嗎?”
“迴了,早迴了。阿五正在院子裏,陳姑娘說出門買點東西。”
王揚鬆了口氣,又問:“那個嬌嬌找到了嗎?”
杜三爺這條線索斷了之後,王揚便派黑漢去湯渚村,查杜三爺手下那個彪漢說的叫“嬌嬌”的女人,希望獲取點有用的信息。
“找到了。湯渚村確實有這個人。但她幾天前因為偷盜官物,已經(jīng)被處死了。”
王揚一驚:“偷盜官物?她怎麼偷官物了?”
“據(jù)說是在縣衙幫工的時候,盜了五匹官幔。”
扯淡!!!
盜罪頂格才是死刑,但盜官布五匹就是“棄市”,這點卡得好啊,不多不少正好五匹,那連手下托付的女人都沒放過,可真是滴水不漏。
“公子,還有......我打聽到,徐嬌嬌其實不是那個漢子的女人。徐家是村中大戶,那漢子曾經(jīng)上門求過親,卻被趕出門外,還被當(dāng)眾羞辱了一番......”
臥|槽......
王揚想過那漢子為了不背鍋,故意牽扯出杜三爺?shù)目赡埽珔s沒想到他連說出嬌嬌都是蓄謀設(shè)計!
迴想起那漢子的憨傻模樣,心中生寒。
此人心智也算不凡了,但身份卑微,在絕對的實力麵前,還是死的悄無聲息。自己瑯琊王氏的身份雖假,但隻要一天不破,便是一層絕好的保護,隻是這女人......
“對了公子,王大人家來人,邀您去做客,這是請?zhí)!?br />
“王大人?”王揚疑惑地接過帖子。
黑漢道:“就是住在壽康巷丁家宅的那個王泰大人。”
王揚想起來了,自己第一次入城時便被薛隊主他們逼著去拜訪過,然後吃了閉門羹。他請我?guī)致铮?br />
王揚打開請?zhí)宵I寫道:
“泰白:予自謝病以來,鎮(zhèn)日閉居,不省外事。適聞同宗傳名荊土,歡忭之情,豈可勝言?欲親往拜會,愧體不能支。臨坐目想,常覺失通問之禮,傷敦族之義。今春色將暮,青梅正好,故於陋舍薄具菲酌,仰冀俯臨,不勝幸荷!
另聞君詩藝非凡,附呈新作小詩一首,請君一哂!凡所不逮,乞一一指教,切懇切懇!
假玉雖難辨,其光本不溫。若教燒後驗,方信是真昆!”
王揚看到最後那首詩,臉色一變,他不太信這是王泰的無心之作,是拿來請自己指點詩藝的。他更覺得這是為了防止自己推脫不去,特意用這首詩點明,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身份有假。這假玉說的不就是自己嗎?
剛在那女人那兒渡完劫,這王泰又來發(fā)難。王泰又是怎麼知道的?他想做什麼?
黑漢道:“來人說讓公子接到帖子後便去壽康巷尾的‘壽康書坊’,說是有要事要商。小人怕誤了公子的事,正想要不要去找公子迴來,但又不知公子在哪。”
王揚實在不願去見王泰,可又不得不去,問道:“你雇到了車夫了嗎?”
“雇到了,一個廚娘兩個雜役,連車夫共一共四人,廚娘和車夫是一家夫妻兩口,人挺本分的,身份絕對沒問題,小人特意去一家飯莊裏找的,月錢要的也不高......”
“這個不忙,讓車夫備車,去壽康巷。”
黑漢注意到王揚眉間的一縷憂色,問道:“要等陳姑娘一起嗎?”
王揚想了想說:“不用。”
......
壽康巷窄,不容車行。王揚讓新雇的車夫老宋等在巷口,自己進去。
壽康書坊與王泰家同在一條街上,相隔不遠,王揚走進書店,店主迎上,向王揚揖手:“王公子請隨我來。”
“你認(rèn)得我?”
店主不語,引王揚穿過後堂,從後門轉(zhuǎn)出,來到一處隱秘小院,院門口站了兩個佩刀男子,腰挺得如青鬆一般。
店主有節(jié)奏地敲了敲院門。
開門的還是上次王揚拜訪王泰時見到的那個長著一副撲克臉的男人,聲音冷漠:“主人有請。”
青苔簡院,麵積很小,無花草樹木,也無裝飾器具,與之前去的那個神秘庭院不可同日而語,比之王揚家還大有不如。
院子中間擺著一方小榻,上麵臥著一個短須男子,上穿白汗衫,下著犢鼻褲,頭發(fā)濕漉漉地披散開,正悠然地閉眼晾發(fā)。
王揚猜測,這應(yīng)該就是王泰了。
王泰作為王揚在荊州城唯一的“親戚”,關(guān)於他的信息,王揚早就詳細(xì)打探過。
王泰,字仲通,乃東晉宰相王導(dǎo)的六世孫,妹嫁江夏王蕭鋒,曾為秘書郎、禁軍前軍法曹行參軍,後轉(zhuǎn)入司徒府,任東閣祭酒,去年離職,來荊州養(yǎng)病。自來荊之日起,便閉門不出,不通賓客。
在王揚的印象中,此人一直是個隱士一樣的人物,沒想到他居然會來找自己,更沒想到,他竟有一處如此隱秘的住所。
難道這才是他真正的棲身之地?
王揚不由得想起上次拜訪時沒見到王泰的事,或許那處宅子隻是掩人耳目之用?王泰真正住的是這裏?
撲克臉把王揚帶到躺著的男子麵前,稟道:“主人,他來了。”
王泰隻這麼一睜眼,喜色便瞬間布滿臉頰:“哎呀是之顏到了!快快!看座!上茶!別怠慢了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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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樂天”乃古辭,《易·係辭上》:“樂天知命,故不憂。”
2《晉書·刑法誌》:“贓滿五匹以上,棄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