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後廚內(nèi)。
王三娘直直地站在主廚、與主庖麵前，一方平整的豆腐砧板悄然置於眼前。
主廚陳平麵色凝霜：“王三娘，昨日便已與你言明，今日須將這豆腐切成如發(fā)絲般纖細(xì)的絲狀，再浸於清水中，莫要耽擱，即刻動手吧�！�
王三娘抬眸，目光落在陳平身上：“我反複練習(xí)，可實在難以且就你說的這般精細(xì)！”
陳平扯出一抹嘲諷的輕笑，悠悠開口：“如此看來，你是決然無法通過這考核了？但依照先前咱們定下的約定，你便隻洗馬桶與馬槽了。”
王三娘聽聞此言，大聲駁斥：“我不去！我是廚娘！”這可是係統(tǒng)設(shè)定的，語畢，她急切地將目光投向一旁的豆蔻。
豆蔻是府中的製作點心的師徒，人美，溫柔純善。平日裏，她總是安靜地待在自己的甜點製作區(qū)域，話語不多，卻憑借精湛卓絕的甜點手藝，贏得了眾人的敬重。她早已察覺到眾人對王三娘的排擠與刁難，隻是出於明哲保身的考量，一直隱忍未發(fā)，未曾插手其中。然而，豆蔻對有些憨性的王三娘實則頗有好感，見她不顧及自己女子的身份，每日搶著去抬重物，心中有些憐惜與不忍，她也從來不和那群女人搬弄王三娘的是非。
每到飯點，還主動地幫三娘盛飯菜。
王三娘望著豆蔻，迴憶起昨日李景對她說的那句“術(shù)業(yè)有專攻”，於是她疾至豆蔻身前，眼神中滿是懇切：“豆蔻，我想跟你學(xué)習(xí)做點心！”
豆蔻朝三娘點了點頭，並將她的手緊緊挽著。
此言一出，陳平和主庖李三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陳平雙眼瞪得如銅鈴一般，厲聲質(zhì)問：“究竟是誰允準(zhǔn)你跟她學(xué)的？這後廚之中，豈容你肆意妄為！”
王三娘挺直脊梁，毫無懼色地迴應(yīng)：“是我自己要學(xué)的！這府裏又有哪條鐵律規(guī)定不會切豆腐絲就非得去刷馬桶？你們?nèi)魧ξ也粷M，盡可上報。”
後廚眾人聽聞王三娘這番話，臉上紛紛浮現(xiàn)出鄙夷之色。她以為她是誰？什麼也不會做的野丫頭，氣焰還那麼囂張，她還真以為國公爺會護(hù)著她不成。
主廚李三緊蹙眉頭，心中暗自忖度：這王三娘簡直是公然挑釁自己的權(quán)威，實在是不可饒恕。他在心底盤算著，午後便去找雜役主管商議此事，倘若王三娘依舊冥頑不靈，拒不服從安排，便向總管事傅平添油加醋地稟明，稱她不聽差遣、毫無廚藝，在這後廚之中就是害群之馬。國公爺素來最為看重規(guī)矩，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屆時將她發(fā)賣出去或是逐出府門，皆是極有可能的。
念及此處，李三伸手指向王三娘惡狠狠地說：“你可莫要後悔今日所做的一切！這後果，你怕是承擔(dān)不起！”言罷，他衣袖一甩，大步離去。
*
在國公府後廚的雜役區(qū)，李三因王三娘的公然“冒犯”心裏正瘋狂地盤算著如何整治她，讓她乖乖就範(fàn)。他如一陣疾風(fēng)般來到負(fù)責(zé)洗刷馬桶的雜役老吳麵前。
“老吳，我這兒有個女的，啥都不會，就該來你這兒洗馬桶、洗馬槽�！崩钊敝�，眼神裏滿是嫌棄與厭惡。
老吳停下手中正忙碌的動作，緩緩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神情：“行啊，我這兒正缺幫手呢。不過……”他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猶豫：“這事兒要不要上報主管啊？畢竟她是國公爺帶迴來的人，萬一……”
李三一聞，麵色一沉，鼻中發(fā)出一聲冷哼，那聲音中飽含著鄙夷，他擺了擺手，沉聲道：“無需上報！國公爺對她毫不在意。此女一路糾纏不休，死纏爛打，嬌柔做作，嗲聲嗲氣，心思全然用在勾引國公爺上。國公爺念其一路相隨，礙於情麵，不便驅(qū)逐，遂將其安置於後廚。你放心，此事無人會過問。我下午便將人帶來，屆時你需好生‘關(guān)照’於她�！彼哉J(rèn)為對其中內(nèi)情了如指掌！
老吳聽他這麼說，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會意的笑容：“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行，我在這兒等著�？蓜e讓我等太久，這活兒，我一個人還真有些忙不過來�！�
兩人交談間，管家傅平步履匆匆地朝此處行來，李三瞥見傅平，心頭忽地一沉，頓生不祥之感，他趕忙貓著腰，朝著後廚的方向疾步奔去。
傅平邊行邊低聲呢喃：“這後廚怕是要翻天了！”
*
就在兩個時辰前，國公府的大總管傅平在帳房中快速翻動賬冊。忽見雲(yún)千匆匆進(jìn)來，他湊近傅平，低聲說：“傅管事，國公爺在書房等您�！�
傅平心下有些慌，他知國公爺李景輕易不會傳喚，當(dāng)下，他趕忙放下手中的賬冊，一刻也不敢耽擱，匆匆朝著書房趕去。
書房中，李景身著一襲深灰色錦緞圓領(lǐng)窄袖長袍，長袍的紋理精致，在日光的映襯下散發(fā)著沉穩(wěn)的光芒。他身形筆直似柏，負(fù)手立於窗前，束發(fā)齊整，麵色沉靜卻悄然流露著慍怒。
傅平進(jìn)門後，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雙膝跪地，雙手伏地。
“國公爺。”
李景聞得聲響，轉(zhuǎn)身迴望，眼神冷冽，如刀般直直落在傅平身上，其絕美麵容中更顯肅穆，李景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傅平不敢直視，起身後慌忙垂首而立。
“傅平，你於這府中已有多少時日？”
傅平連忙恭敬迴道：“迴國公爺?shù)脑�，小的自十七歲起便追隨老大人，承蒙老大人與國公爺?shù)男湃危两褚延腥d了。這三十年來，小的始終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有絲毫懈怠�！�
李景微微頷首：“著實不短了�！鄙宰魍ｎD，他又接著問：“近日府裏要對後廚人員進(jìn)行切豆腐絲的考核，你在府中三十年，可曾聽說過這條規(guī)矩？”
傅平眉頭瞬間緊蹙，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下意識地左顧右盼片刻，心中暗覺不妙，趕忙迴道：“國公爺，小的在這府中侍奉多年，卻從未聽聞有此規(guī)矩。依小的愚見，這考核之事，怕是另有隱情�！彼讶徊碌剑釓N怕是出了不小的亂子。
李景臉色微沉，聲音亦是冷冽了些許：“現(xiàn)今，我國公府恐將背負(fù)苛待下人之名。莫非是你賜予後廚隨意調(diào)配人員之權(quán)？”
傅平心中一震，趕忙跪地，沉凝說道：“國公爺，斷無此事！小人一向謹(jǐn)遵府中規(guī)矩，豈敢妄自授予他人如此權(quán)力。國公爺息怒，若有任何差池，小人即刻下去詳查，必給國公爺一個妥善的交代�！�
李景看著跪地的傅平，緩了緩語氣：“許是母親向來寬厚仁慈，有些人在府中待得久了，便忘卻了自己的身份，竟擺出一副主子的架勢。傅平，你去告誡他們，讓他們清楚知曉自己的本分，莫要壞了國公府的規(guī)矩與名聲�！�
傅平連忙應(yīng)道：“是，國公爺，小人這就去辦。”說罷，他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
傅平邁入後廚，看著忙碌的眾人。
“都給我停下！”眾人手中動作頓住，驚惶的目光紛紛投向大總管，小廝疾步上前，穩(wěn)穩(wěn)將一把太師椅安置於院子中央，丫鬟亦手捧香茗，恭敬呈上。
傅平端然落座，自上而下將後廚這三十餘人逐一審視，眾人見狀，忙不迭躬身屈膝，頭垂得極低，大氣都不敢出。
“這國公府的規(guī)矩，敢情是由陳主管來肆意定奪了？”傅平開口，聲音低沉，“考核方案紕漏百出，還妄圖私自調(diào)配人手。陳平啊陳平，真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好大的能耐！”言罷，他輕抬茶盞，淺抿一口。
“夫人素以寬厚仁慈待下，國公爺亦從未苛待任何一人。反觀你們後廚，此番行徑，簡直是目無尊上，肆意妄為！竟將國公爺與夫人的恩慈全然拋諸腦後，行事如此肆無忌憚！”傅平越說越激動，猛地站起身，“來來來，這大總管之位，不如就讓你來坐！”說罷，伸手便去拉陳平，作勢要將其按於太師椅上。
陳平嚇得麵如土色，忙不迭連連作揖，聲音打著顫：“小的怎敢，小的怎敢，借小的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此刻他心裏明鏡似的，定是王三娘之事東窗事發(fā)，自己的那些小動作終究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傅平冷哼一聲，重又落座，神色冷凝，沉聲道：“念及你們是初犯，陳平，罰沒你三個月月銀，停職反省半月，好好反思自己的過錯；李三，罰你兩個月月銀，往後一月之內(nèi)，後廚所有粗使雜活，皆由你一人承擔(dān)。哦，還有，每隔一天去幫老吳頭擦洗馬桶和馬槽。”
二人麵色凝重地接受懲罰，與被逐出府相比，這些懲罰已算寬容，他們曆經(jīng)艱辛才有今日之成就，豈會輕言放棄。況且，國公府向來厚待下人，尤其是他們這些曾隨主子在皇家獵場被囚禁的下人，所領(lǐng)份例銀子更是遠(yuǎn)超別處數(shù)倍。
懲處完二人，傅平目光如刀，轉(zhuǎn)向一眾女眷，聲色俱厲：“你們這些人，放著正經(jīng)差事不做，整日隻知搬弄是非、嚼舌根！想當(dāng)年，老爺與太老爺在世時，最是厭憎此等行為。日後若再敢有此類事情發(fā)生，輕的，直接發(fā)賣出去，讓你們嚐嚐生活的苦頭；重的，打五十大板，扔去喂狗也不為過，總之，絕不容許有任何玷汙國公府清譽(yù)與家風(fēng)之事！”
眾人嚇得紛紛跪地，磕頭如搗蒜，齊聲喏喏：“小的們再不敢了！求大總管寬恕，小的們一定痛改前非�！�
人群裏，王三娘緊張地站著，下意識揪緊裙擺，頭低垂，眼神閃躲，腳尖不自覺輕點地麵。本想獨自扛下麻煩，沒想到傅平插手此事。聽著傅平嚴(yán)厲訓(xùn)話，她覺得句句在理，後廚眾人平日確實愛倚老欺生、仗勢欺人。
“王三娘�！�
三娘出列。
“你也有錯，受到此等苛待居然不及時跟我說，怎可如此忍氣吞聲？這不是白白讓自己受委屈嘛，害得我......”他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不妥，趕緊收口，生怕一個不小心說錯什麼。
“不知情的人恐怕會誤以為我故意放縱旁人來欺淩新人呢。罷了罷了，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多追究了。對了，我倒是聽聞你有心學(xué)習(xí)製作點心之術(shù)，既然如此，那便遂了你的心意吧，你跟著豆蔻好生去學(xué)便是�！�
“多謝傅大總管成全！三娘定當(dāng)用心學(xué)習(xí)，不負(fù)您的期望�！闭f話間，三娘深深地鞠了一躬以表感激之情。
“豆蔻。”隨著一聲輕喚，隻見豆蔻不緊不慢地從人群之中移步而出，她先是優(yōu)雅地向傅大總管行了個禮，然後輕聲應(yīng)道：“奴婢在�！�
“好好教，不得有絲毫懈怠哦�！备荡罂偣芤荒槆�(yán)肅地叮囑著豆蔻。
“請大總管放心，奴婢定會盡心盡力將所知所學(xué)傾囊相授。”豆蔻微微頷首，語氣誠懇。
這般想著，王三娘又想到李景，她琢磨李景或許是想整頓國公府繁雜事務(wù)，而非單為她出頭。想通後，她不再糾結(jié)，靜靜站著聽訓(xùn)，神色逐漸安定。
傅平見眾人服帖，欣慰點頭，甩袖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