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入了盛夏,林間鬆柏在烈日下卷起鬆針,蟬鳴撕開凝滯的暑氣。
柳棲雲踩著被曬得發燙的石階,望見玄霄宗山門前在熱霧中泛起漣漪的護山大陣,抿了抿唇。
葉霜璃看出她的猶疑:“師姐,若實在不願見師尊,我們直接去禁閉室即可。”
柳棲雲被她逗笑:“是我不願意見,還是你不願意見?”
不過礙於原主癡情慕清寒的設定,此前她確實一直有意無意地和慕清寒保持距離,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因此這次迴來能不見便不見也罷。
見葉霜璃不吱聲,她歎氣,坦誠道:“我隻是有點不知道怎麼麵對我爹......”
上次山門一別,柳棲雲想,她那般一意孤行肯定傷了柳玄霆的心。
她在原先的世界中是個孤兒,無父無母,因此盡管隻相處了短短三個月,她也早已將柳玄霆當做此方世界最重要的親人。
可她更想要自由。
更何況,柳玄霆似乎已經發現她並非原主,她又該如何自處?如何解釋這其中的因果循環?
柳棲雲一時間心煩意亂,更加肯定了葉霜璃的建議:“我們直接去禁閉室製藥吧。”
然而爹不遂女願,得到風聲的柳玄霆早已在山門前等著了。
“囡囡......”柳玄霆淚眼汪汪,囁嚅半天隻憋出兩個字,“瘦了。”
柳棲雲見狀也顧不上自己心中的那點小別扭了,連忙輕聲哄道:“爹,我好著呢,你看,我還築基了,武修,厲害吧!”
柳玄霆不見喜色,隻是雙手扶住她的肩,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你這臭丫頭,跟你爹還裝,肯定吃了不少苦頭。”
柳棲雲一哽,連忙打哈哈:“好了好了,不說了,眼下解決雲京城中瘧疾要緊,爹你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去禁閉室煉藥了。”
她不想在柳玄霆麵前沒出息地哭第三次,拉著葉霜璃便跑。
二人慌裏慌張地推開禁閉室的石門時,卻撞進慕清寒幽深的眸中。
柳棲雲總覺得慕清寒的眼睛像冬日正午的陽光,看似暖融,卻沒什麼溫度。
葉霜璃已經垂頭立正了:“師尊.....”
慕清寒抬起眼睫,眸中碎冰浮動:“你倒還記得迴來。”
話是對著葉霜璃說的,眼睛卻看著柳棲雲。
柳棲雲頭皮發緊,莫名打了個寒顫。
葉霜璃沒有迴話。
“你要救天下人?”這次是問柳棲雲。
“是,冒然拜訪貴宗,實乃情況危急萬不得已,慕掌門若要降罪,在下甘心受罰。”柳棲雲畢恭畢敬,讓人抓不出一絲錯處。
慕清寒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門中亂象我已整治過,你依舊是玄霄宗弟子。”
柳棲雲不應是,也不應不是:“那懇請慕掌門事後允我將禁閉室中一應物件全部帶走。”
“本就是你的,不必過問我。”慕清寒拂袖離去,走至門口時又轉過身來,“阿璃,你隨我來。”
葉霜璃一步三迴頭,亦步亦趨地跟著慕清寒離開了,柳棲雲隻能投去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如今這二人之間的關係似乎因她上次的插手被攪得一團亂,她也是看不懂了。
柳棲雲看著一室千奇百怪的實驗設備,搖搖腦袋,摒棄一切雜念,開始專心研製青靈蘚的有效成分。
現世中用黃花蒿製備青蒿素,需用乙醚低溫萃取,避免高溫破壞青蒿素化學結構,萬變不離其宗,柳棲雲依舊打算延續參考這個實驗思路。
她在草紙上寫滿化學公式,考慮了一切條件的可行性後,決定首先嚐試製備乙醚。
她先將酒液蒸餾,收集酒精蒸汽,冷卻得到乙醇。
又取來綠礬高溫煆燒,將其產生的氣體溶於水後純化濃縮,以製備濃硫酸。
再將乙醇和濃硫酸通過酸催化脫水法反應生成乙醚。
隨後把此前大量采集的青靈蘚拜托門內風靈根的弟子用靈力一並陰幹,粉碎成粗粉後,將粗粉與乙醚按比例混合,置於密閉容器中低溫浸漬。
最後便是用她此前改造出來的儀器設備進行循環萃取,濃縮、提取、純化。
柳棲雲數不清失敗了多少次,沒日沒夜地更改實驗方案,調整細節的參數,終於在第三日的黃昏,得到了一皿白色針狀結晶。
柳棲雲大氣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將結晶溶了,一並製成大量滴丸,心中巨石落地。
她馬不停蹄地找到慕清寒辭別,慕清寒也知她急著救人,並未多說什麼,見她左顧右盼,知道她在尋葉霜璃,神色有些複雜,
“阿璃在山門等你了,你們倆現在倒是師門情深。”
“多謝慕掌門,那在下這便迴雲京城了!”柳棲雲中氣十足地道謝,一溜煙地跑了。
柳玄霆和葉霜璃一並在山門處,見柳棲雲風風火火,一巴掌拍她腦門上:“毛毛躁躁。”
他又是往柳棲雲手裏塞了好幾個儲物戒指;“不夠再迴來拿,爹都給你攢著。”
然後不等柳棲雲迴話,頭也不迴地往宗門內走了。
柳棲雲鄭重地將他給的東西收好,看向葉霜璃:“師妹,我們走吧。”
趕路期間她也不忘八卦,擠眉弄眼:“師妹,你和慕清寒......”
葉霜璃學慕清寒的死人臉學了個十成十:“師姐,非禮勿問。”
——
正午時分的雲京城牆覆著層扭曲的熱浪,柳棲雲和葉霜璃剛踏進城門就聞到柴火燃燒的煙火味。
午門外菜市口人群攢動,蟬鳴淹沒在鼎沸人聲中。
“這是做什麼?瘧疾肆虐,他們怎麼還敢聚眾?”柳棲雲皺眉。
葉霜璃也是搖頭:“前去看看。”
她們二人迅速往午門奔去,隻聽聞烏泱泱的人群不停在咒罵著什麼。
“燒了她!”
“她就是個災星!”
“就是她害得我們親朋枉死!”
隨著距離漸近,一座柴火堆成的小山逐漸出現在她們的視野盡頭,最底下的柴火已經開始燃燒,不停地冒出嗆人的黑煙。
還有一道單薄的身影,被歪斜著綁在那小山頂上,似是昏迷不醒。
人頭攢動,柳棲雲越過扭曲的熱氣看了又看,終於看清了。
那柴火堆頂上被綁著的人,竟是林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