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白無常所料,風沙已經過去,大漠的夜又迴到了一片雪白的景色。
此刻寅時,正處於夜深人靜的時候,溫塵將五人送到店外不遠後,白無常就讓他駐足了。
“溫塵,我們走了,這幾日多謝你了。”
溫塵隻是笑笑,滿臉的不舍。自打白無常走後,溫客店就一直都冷清的很。也沒有人陪他說說話了。
他將白無常拉到一邊,悄悄遞給了白無常一封密函。
“無常叔,我知道,你在京城其實過得並不好。雖然你身邊多了可以陪著你的人,可是你的性子,我不放心。這裏麵有封密函,若你受傷了,立刻點燃它,它所燃燒的氣味,會使你緩解疼痛,也能續命。”
白無常打量著這封不起眼的密函,一封密函能續命,溫塵怕不是被人給騙了吧?
“溫塵,你莫不是被人誆了?這封密函真的有那麼大的用處?”
“無常叔,你也在大漠待了那麼久,你應該也知道這天下的奇聞異事多的去了。這封密函你一定要好好留著,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點著它。當然,我也希望你一輩子也用不著它。”
見溫塵的態度十分堅決,白無常隻好小心的將它放在身上。
“我一定會好好留著的。借你吉言,我一輩子都用不著它。”
溫塵滿臉笑容,不知不覺,眼淚不自覺的掉下。他慌亂的擦拭著臉上的淚水,歎氣道:
“果然年紀大了,情緒也跟著變了。無常叔,快走吧,趁現在還比較適合趕路。”
明月高照,故人辭別,這怎麼不算難過呢?
白無常走上前,輕輕的抱住了溫塵,悄聲道:“溫塵,若我還有機會迴來,我再來看你,你一定要活著等我迴來。”
這一瞬間很短,待溫塵反應過來後,白無常已經迴到了時清灼身邊。
他目送著五人慢慢走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的影子,他也慢慢轉過身,眼角的淚水在月光下清晰可見。他獨自走在大漠裏,現在,他又要獨自迴到那屹立多年的溫客店了。
白無常一行人在大漠中走走停停,終於在第十日慢慢走出了大漠。歲桃一直在抱怨,為何偌大的大漠竟沒有碰到一頭狼。
白無常看著地圖,沿著官道再行走一日便可到達鶴州地界。當時出發前白樂告訴他,到了鶴州,鶴州刺史會親自出來迎接他。他們在大漠裏耽誤了幾日行程,或許鶴州刺史現在已經驚恐萬分了吧。
時清灼自從幾人再次啟程,話就變得特別少。白無常幾日都感到疑惑,但他又說是自己適應不了大漠的氣候,不想說話。幾人也不知如何,隻好暫且相信。
他們這一路上總共行了二十九日,這已經到五月了,天氣也開始慢慢升溫。不過幾人因為都體會過大漠的氣候,所以現在這氣溫對於幾人來說還不算什麼。
時清灼這些日子都渾渾噩噩的,他也想讓自己振作精神。可是一想到那夜的事情,他就感到難以接受。
看著馬背上英姿煥發的白無常,他感到了深深的無力。他不想讓白無常不高興,他想要白無常天天開心,讓他的溫柔被更多人看見。可是自己可能做不到。
在官道上行了一夜後,幾人終於來到了鶴州地界。而鶴州刺史也如白樂所說,一直在官道上等著他們。
白無常翻身下馬,撣淨身上的髒汙便朝他走去。
“鶴州刺史吳殊在此為太傅接風洗塵,太傅這一路辛苦!”
“吳刺史不必多禮,我等在大漠中遭遇風沙,不得不在大漠裏多停留幾日。讓吳刺史久等。”
吳殊雖在鶴州,但怎的不知曉白無常的事跡。見白無常向自己賠罪,吳殊簡直覺得滲人無比。
“不久等不久等,隻要太傅是安全來到鶴州,那麼下官才不會辜負陛下的旨意。”
客套幾句後,白無常便直接切進了重點。
“吳刺史,此次我前來的目的想必你也是知曉的。那還請刺史將這賊寇的所有消息通通告知於我。”
“太傅放心,此事我定會滴水不漏的告知。還請太傅移步州府,您們在大漠那麼多日,舟車勞頓,先去休息休息吧。”
白無常本想著早些處理早些迴京,可想到後麵幾人在這幾日的水土不服,便隻得同意,隨著吳殊去到了鶴州州府。
來到鶴州州府後,歲桃與遲暮實在是受不了,便去休息了。司空杏林也擔心二人,也跟著二人離開。白無常本想讓時清灼也去休息一會,可後者太傅堅決,就是想陪著白無常。見時清灼態度十分強硬,白無常便隻好讓他跟著自己。
白無常與時清灼跟著鶴州刺史來到了州府大堂,聽著他說明這些日子鶴州的情況。
“那名賊寇名叫上官無權,曾經是雲鶴一戶大型商戶的兒子。具體是為什麼要突然造反,其實我們也不知道。”
大堂內除了吳殊外,還有鶴州長史與司馬及其他幕僚。眾人對於上官無權的造反也是一頭霧水。
“我們隻知道,他在造反時,殺掉了他家裏的所有人,然後還殺掉了許多人。當時我們去逮捕他時,無奈他的劍術精湛,逃脫我們的圍捕之後便跑到山上,占山為王。”
“後來我們再去圍捕他,他卻憑借地形優勢,打了我們個措手不及。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所以才上書迴京,尋求幫助。”
白無常沒有說話,眉頭緊皺。時清灼也是一臉嚴肅,他問道:“他們家之前是一家商戶,明明是個富家少爺,為何會放棄富貴生活去成一個流民匪寇?”
這也是白無常所思考的,看著大堂內的眾人,他總感覺他們隱瞞了什麼。
白無常問道:“雲鶴是什麼地方?”
“就是那賊寇造反的地方,也是他生活的地方。距離我們這還是有點距離。”
“明日就啟程去那。”
眾人都是麵麵相覷,甚至有人額角都生出汗來。吳殊說道:“太傅,那賊寇劍術了得,太傅不商討一下計劃嗎?”
白無常把玩著手中的折扇,一臉的輕蔑:“無妨,我倒想見見他的劍術。”
此話一出,除了時清灼外,所有人都驚起一身冷汗。畢竟一人執劍抵擋千軍萬馬的白無常,家喻戶曉。
“那太傅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們就啟程去雲鶴,將那賊寇緝拿逮捕!”
迴去的路上,二人都沒有說話。時清灼覺得,其實這樣也挺好。隻要能陪在白無常身邊,就算是一直不說話也行。
“清灼,你有沒有覺得,他們不對勁?”
白無常的突然一問讓時清灼迴過神,他今日其實一直都沒太注意別人,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白無常身上。
“有何不對?我覺得唯一不對的就是那名賊寇為何會放棄自己的生活。其中一定有許多事是我們需要查明的。”
白無常點頭,認可了他的觀點。他又道:“他們似乎很不想讓我那麼快的去雲鶴。我在提出我要去雲鶴時,他們都沒有感到很高興或驚喜。”
“或許他們是真的擔心那賊寇的劍術比太傅好呢,是擔心太傅呢?”
“我也希望如此,可是心裏總覺得不對勁,或許是我太多疑了吧。”
白無常沒有再想那麼多,他看著天上慢慢下山的夕陽。他走的緩慢,時清灼也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前麵。
夕陽的紅光從前方照射而來,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長,最後慢慢化為泡影。二人都不知什麼原因,一直佇立在原地,等著天黑。
“清灼,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時清灼眼淚早已控製不住的流出,可是他不能讓白無常看見,他隻能祈求,白無常不要過來。
他哽咽道:“太傅,這事我們迴京再說吧。”
白無常正準備上前看看,可是時清灼卻突然跑走,隻給白無常留下一個背影。落寞的黑夜下,少年的心事如萬丈深淵,看不清,猜不透。
不知為何,白無常心中的不安油然而生。一切的一切,似乎讓白無常喘不過氣。他慢慢迴頭,巷子裏空無一人。他的雙腳似乎在此刻不聽使喚,他一時不知往前還是往後。
明月照我心,清風拂過,夜鶯啼叫,讓人心神不寧。最終,白無常迴過頭,朝著前方緩緩走去。
翌日清晨,幾人來到大堂外。白無常與時清灼都沒有提起昨日之事,仿佛沒發生一般。二人還和往日一般,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對勁。
所有人都到了之後,白無常五人就同吳殊一行人前往了通往名叫雲鶴的一座城。
“雲鶴曾經是一座城,具體名字也無從知曉了。不過聽說雲鶴城十分富有,城中除了上官家一家商賈外,還有許多經商的大戶……”
遲暮一路上都慢慢向幾人解釋著,可白無常總感覺這條路十分熟悉,但他一時想不起來。
一路上的一切都讓白無常感到熟悉無比,直到他們行在官道上,周圍有許多廢棄的房子,早已破敗不堪。
可是白無常卻心頭一震,當所有人看到的都是破敗的房屋時,白無常卻看見堆積成山,血流成河的屍體橫死在地。
他的唿吸驟然急促,身下的馬兒也變得暴躁不安。可白無常仿佛沒有感覺,任憑著馬兒發瘋撒潑。
“吳刺史,你知道雲鶴以前叫什麼名字嗎?”
“不知道,雲鶴其實是個十分古老的城了,我也不知道……太傅,您怎麼了!”
隨著吳殊的一聲大喝,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在白無常身上。他慌亂的迴過神,迅速將馬兒壓製好,隨即躍下馬背。
歲桃也越下馬背走到白無常身邊,滿臉擔心問道:“太傅,您怎麼了?”
白無常沒有迴答,他眺望著周圍的一切,從前的迴憶一下全部湧入腦中。
“你說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就到了雲鶴城?”
白無常聲音突然十分沙啞,這次連司空杏林也感到奇怪,迅速來到白無常身邊查看。而白無常這句話顯然是問向吳殊。
吳殊也不知這位大佛究竟怎麼了,隻好坦然迴答道:“迴太傅,的、的確是這樣。我們馬上就可以到達雲鶴了。”
白無常望向官道的盡頭,他仿佛看見了很可怕的東西,顫抖著退了一步。
司空杏林小聲詢問:“白無常,你怎麼了?”
時清灼剛才一直在聽著遲暮講解雲鶴的來曆,渾然不知道白無常到底發生了什麼。此刻的他已經來到白無常身旁,四人以包圍式將白無常圍在中間,生怕他突然像之前那樣暈倒。
他不經意的碰到了白無常的手,今日陽光正好,甚至可能感到炎熱。可白無常的手竟冷的嚇人。
周圍的人幾乎都圍了過來,白無常看向周圍,眼前的場景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
“恩公吶,您就是我們的恩公吶……”
那些滿眼渴望活命的災民似乎又出現在白無常眼前。可是突然,血液橫飛,流滿一地,讓白無常感到絕望。而這所有的一切,他也逃不了幹係。
他緩緩的睜開雙眼,他感到全身都在顫抖。眼前的幾人都麵露擔心的看著他。
白無常慢慢的張開嘴,小聲道:“前方,雲鶴城,是從前的善城。”
時清灼三人並不知道善城,可司空杏林對善城卻是談之色變。
他知道這個地方是白無常的夢魘,可是自己卻從未進過善城,甚至不知道善城的位置。這麼多年了,他卻是以這種方式重新進入那令人恐懼的“善城”。
其實其他三人也多多少少猜到一些。若是有什麼會讓白無常感到害怕,也許隻有從前白無常的夢魘。而此地,或許就是白無常不想再迴到甚至提及的往事吧。
“太傅,往事如煙散,最主要的還是當下。我們都在你身邊。”
時清灼的聲音鏗鏘有力的敲進白無常的腦中,成功將白無常的思緒拉了迴來。
看著瞳孔逐漸聚焦的白無常,時清灼笑道:“太傅,不管從前發生了什麼,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在這片你曾踏足過得土地上,重新刻上我們的影子。我們會讓以後太傅再次到這之後第一想起的會是我們!”
“是啊太傅,清灼說的沒錯,一切有我們陪著您!”
白無常也慢慢迴過神。眼前的少年笑的格外燦爛,將他心中的黑暗慢慢驅散。現在與過去不同了,他的身邊多了許多陪著他的人。他也不再是那一個懵懂無知的白無常了。
他伸出手將幾人抱緊,哽咽道:“謝謝你們。”